一聽田氏要跟自己商量事,再看看田氏溫和親切的態度,夏至就有了某種不妙的預感。不過,她表面上并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問了田氏一句什么事。
田氏往外面看了看。
大丫和二丫還算乖覺,知道田氏和夏至在說事,兩個人洗干凈了臉上的妝,卻都沒有立刻進來,而是站在院子里,似乎也在說著什么話。
田氏在這個家里一直說一不二的,所以很少回有什么避忌。但是現在可以往不同了,田氏也會挑選場合說話,并且知道了避忌。
比如說她接下來要跟夏至商量的事,就不好當著大丫和二丫說出來。因為如果夏至拒絕了,或者態度不好,那她的臉上就會很下不來。
“夏至,你看今年咱家的麥子打的比往年都多…”田氏一開口提到麥子,夏至就大概猜到了田氏的打算。
田氏這是看著麥子豐收,想打那些麥子的主意,
沒門!
夏至也不等田氏說完,立刻就說道:“娘,咱們可是說好了的。地里和家里的出產,都歸我們幾個安排。我爹每個月還有二兩銀子呢,我們可沒打那二兩銀子的主意。”
夏至家十畝地的麥子打好了,夏至都讓拉到了后院。因為后院地方大,還有整個上房西屋都可以用來儲存麥子。再加上夏老爺子特別精心,還能夠幫著他們照料那些麥子。等以后,或者是磨面,或者是賣,夏至隨時都可以去后院拿。
當時這么做,夏至的說法是她住在前院西屋,所以沒地方放麥子。
其實這個說法并不成立,夏至之所以把麥子存放在后院,一方面是讓夏老爺子幫忙照看,另一方面,也是防備田氏打那些麥子的主意。
麥子放在前院,他們幾個一不注意,田氏再給偷摸弄走一些,過后可就不容易再要回來了。
夏至就是不想讓田氏摸到那些麥子。
“你這孩子,你咋不聽我把話說完呢。”田氏嗔了夏至一眼,“我也沒說全要,我也不是打那些麥子的主意。就是…咱家今年收的麥子挺多,你姥和你姥爺他們地少,也種不了麥子,想吃回麥子面都難。夏至…”
田氏跟夏至商量,想趁著新麥子下來,給靠山屯兒的田老頭和田王氏送些麥子去,讓田老頭一家也能嘗嘗新麥面。
往年只要家里種了麥子,靠山屯兒的田老頭一家都能第一個吃上新麥子面。這是田氏的例行孝敬。
至于把麥子賣了的錢,那自然也大部分都被田氏填給了娘家。
今年麥子由夏至做主了,田氏還想往娘家送麥子。
依舊門都沒有。
“娘,有我爹那每個月二兩銀子,家里開銷你啥都不用管。還不夠你填給我姥他們的?這麥子,是我們一大家子人一年嚼用,我和我哥還有我弟,我們都計劃好了,沒有富余的。”
怎么會沒有富余的呢,夏至這樣的話,田氏是不相信的。
“你這孩子,你可別學著小氣吧啦的。那是誰,那可不是外人,那是你姥你姥爺。沒有他們,能有你娘我,能有你們?就是幾十斤的麥子,是咱們的孝敬、是禮,啥貼補不貼補的。咱這做晚輩的,孝敬老人點兒麥子,說到哪兒都是理。”
“娘,你要跟我掰扯這個,那咱就好好說道說道。”夏至見田氏理直氣壯的樣子,心想干脆拒絕了田氏還不夠。田氏既然要說道理,那她就跟田氏說說道理。
“說到孝敬,有這么一句話,叫做父慈子孝。比如后院我爺我奶,對我們好,真心心疼我們,為我們著想,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想到我們。那我們有東西送點兒東西,沒東西也得多過去看看老人,哪怕就是陪著說說話,這叫孝敬。”
“我姥和我姥爺對我們慈在哪里,我大月兒姐因為啥生死不明的,我哥和我弟為啥念不上書,咱家這些年為啥還這么窮,吃不上穿不上的。我們上靠山屯兒去一趟,餓的還得自己掏錢去買東西吃。他們不慈,那我們還孝敬啥?”
“你…”田氏被夏至說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你做小輩兒的,還跟長輩講究這個,你,你這就叫做不孝。”
“娘,那你對后院我爺我奶孝了嗎?你有啥資格說我?”夏至一句也沒讓,就把田氏給懟回去了。
“你是我生的。”田氏只說出這一句來。
“所以我隨你嘍。”夏至滿不在乎地說,只不過她不孝順的人和田氏的不同而已。
田氏坐在炕沿上運氣,可惜這里沒有夏秀才或者夏橋哄她,所以她既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背過氣去。
“再說那個禮。大家伙是親戚,講究的是個禮尚往來。靠山屯兒往咱家送過啥,一直都是咱家往靠山屯兒送。只有往,沒有來,這算是啥禮!”
“就幾斤麥子…”田氏喘著氣。
“幾斤麥子,那也是辛辛苦苦才種出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娘你這么不依不饒的,那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了。靠山屯兒老田家待我們的這些年,別說是長輩了,他們連親戚都沒資格。麥子是別想,麥稈都沒有!”
“你,你這死丫崽子,你要反了天了,你想氣死我呀!”田氏指著夏至。
“大丫和二丫吃穿走在咱家,我還沒說啥呢。娘,你好好尋思尋思吧。”夏至撂下這一句話,轉身摔簾子就走了。
“這、這還摔打上我了!死丫崽子…”田氏追到門口罵,然后就聽見小黑魚兒的聲音喊夏至。
田氏立刻閉上了嘴,轉身回屋了。
夏至剛出后門口,就看見小黑魚兒了。小黑魚兒和小樹兒、夏林不知道從哪兒玩了一圈,終于想起回來找她了。
“老叔,不是讓你好好歇著嗎,咋還到處跑啊。”夏至本來心中還有些氣,但看見了小黑魚兒,她的氣立刻就消了。
“我沒事啦。”小黑魚兒故意扭了扭身子,“十六,我剛才咋好像聽見田來娣又罵你。又咋地啦?”
小黑魚兒的耳朵尖兒,雖然沒聽見夏至和田氏說什么,卻聽見田氏罵夏至了。小黑魚兒摩拳擦掌,只要夏至抱怨一聲,他就要去找田氏給夏至找回公道。
“沒事。”夏至一笑,回頭瞧瞧田氏早就回屋了,這才跟小黑魚兒低低的聲音說了,“我娘想讓我送麥子給靠山屯兒,我沒答應。”
“沒答應就對了。”小黑魚兒點頭,“她在找你,你讓她來跟我說。好大的臉!”
“姐,你一點兒都沒答應啊?”小樹兒也問夏至。
“要一斤我也不給,麥稈都不給。”夏至笑,“今年的麥子,咱好好打算打算,賣一點兒,其余的,咱都自己磨面吃。”
“好哎!”小樹兒歡呼出聲。夏至這樣說,可不就是意味著他們這接下來的一年都不會斷了白面吃嗎。
將麥子送到磨坊去磨出來的面,一般沒有外面賣的精白面那么細白,但也是相當好吃的呀。
小樹兒喜滋滋的,他圍著夏至問:“姐,咱啥時候去磨麥面?”
麥子剛收回來,這就想著新麥面吃了。
不過新麥面確實好吃。
“等著跟咱爺,還有三叔商量商量,咱一塊去磨面。”夏至一面說,一面帶著幾個孩子往后院來。
說到吃新麥面,別說小樹兒高興,小夏林也呵呵的咧嘴直樂。他還奶聲奶氣地告訴夏至,說夏三叔和夏三嬸商量,磨了新麥面要給他搟面條吃。
“還得給我姥家送點兒,對了,還得給月來哥…”夏林掰著胖乎乎的手指頭說道。
到了后院上房,夏老太太已經開始做晚飯了。
“十六,小龍,你們倆晚上想吃啥?”夏老太太笑著問夏至和小黑魚兒。
夏至覺得自己倒是沒什么,可小黑魚兒今天被夏二叔給推了一跤,似乎應該吃點兒好吃的補償、安慰一下。
“老叔,我奶問你想吃啥?”夏至就笑著問小黑魚兒。
“想吃啥都行嗎?”小黑魚兒歪頭想了想,問的卻是夏至。
“都行。”夏至干脆地應道。
“那就吃那天那個水煮魚。”小黑魚兒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跟夏至央求道。
夏老太太在一邊就有些聽不明白了,還以為小黑魚兒說的是那天的糖醋鯉魚呢。“哎呦,家里沒活魚,要到鎮上去買,這個時辰也晚了。”
夏至卻立刻就明白小黑魚兒要吃的是水煮魚。不過正如夏老太太所說,家里現在沒活魚。
“老叔,那個水煮魚過幾天咱再吃行不。”大伏天里,尤其還是這樣晴朗的天,其實不大適合吃水煮魚的。夏至跟小黑魚兒商量,說是哪天下雨潮濕的時候,她再做水煮魚給他吃。
小黑魚兒還是挺聽夏至的勸的,但一雙大眼睛立刻就暗淡了很多,還是失望了。
夏至最看不得小黑魚兒露出這樣的表情了,她想了想,立刻就有了主意。
“老叔,那我做另外一道你沒吃過的菜給你嘗嘗?”
小黑魚兒的大眼睛立刻又亮了:“啥菜?”
“魚香茄子煲。”夏至笑著答道,后院菜園子里已經有嫩嫩的茄子了,正好做魚香茄子煲。
“咱家沒魚啊?”小黑魚兒不解。
“不用魚。”菜名里有魚,其實跟魚沒關系,但是香香甜甜的,應該會很合小黑魚兒的口味。
雖然沒有魚,但是有新菜吃,小黑魚兒還是很期待的。
夏老太太對夏至的決定是全力支持的,就問夏至需要準備些什么東西,她都幫著準備了。“到時候奶給你打下手,也跟著學學。”
夏至笑著說了,就提著籃子往后院去摘了茄子來。
嫩嫩的新茄子,洗一洗,生吃都可以的。
有夏老太太在旁邊打下手,夏至將茄子去皮切段過油,然后又準備好了魚香汁,再加上一些碎肉末,做了一大砂鍋的魚香茄子。
夏老爺子聞見香氣了,都忍不住過來看了看。
“跟造廚似的,照你們這個做法,這油都不夠吃!”夏老爺子說了一句。
“孩子愛吃,那就吃唄。油不夠了,咱再去買去。”夏老太太就說道,很是維護幾個孩子。當然了,大家伙也都看的出來,夏老爺子也不是真心責怪他們。
“爺,你不是說咱們下一茬種大豆嗎,到時候榨了油,咱還怕油不夠吃啊。”夏至笑呵呵地說道。
“好,都給你們榨油吃。”夏老爺子看著幾個孩子都很歡喜的樣子,就也很高興,因為夏二叔帶來的不快都消散了很多。
晚上大家伙吃飯,對魚香茄子煲都贊不絕口。這道菜很合小黑魚兒的胃口,他吃的最香。夏老太太在旁邊瞧著,眼睛都笑的瞇了起來。
這道菜除了用油多一些,都可以不用肉沫。園子里的茄子有的是,不過就是過程麻煩一些,但以后還是可以經常做給小兒子吃的。
吃過了飯收拾利落了,錢月來就提出明天要走。
夏老爺子自然極力挽留。錢月來幫著把活都干完了就要走,夏老爺子想留他多待幾天,好好招待招待。
錢月來就搖頭說是從家里出來好些天了,得回家去看看,而且,還得繼續做賣羊的生意。
他這么說,夏老爺子就不好使勁兒留了。
“再住一天,讓你三叔去磨點兒麥子,給你爺,還有你爹娘帶點兒新麥子面回去吃。這新麥子面好吃。”夏老爺子對錢月來說道。
不過,第二天吃過了早飯,錢月來還是走了。
麥子面是來不及去磨了,夏老爺子就讓夏三叔抗了一袋子麥子放在錢月來的大車上。錢月來說不要,夏老爺子就唬下臉來,說麥子不是給他的,是給錢老爺子的。
錢月來沒有辦法,只能收下了麥子。
大家將一直將錢月來送到村口,才慢慢地走回來。
這幾天,幾個孩子都跟錢月來熟了。尤其是小夏林,錢月來對他非常好,動不動就扛著他,所以錢月來這才剛剛走,小夏林就惆悵了。
“月來哥啥時候再來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