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舅就搓了搓手,嘿嘿地笑了起來。他又將在一邊傻坐著的田大寶推到夏秀才和田氏的身邊,讓田大寶喊他們。
夏秀才和田氏來了,田大寶卻一直坐著,根本就不知道站起來,更不知道要主動跟夏秀才和田氏說話。被田大舅給推到夏秀才和田氏跟前,田王氏又過來教了他兩句話,他這才叫了姑和姑父,然后磕磕絆絆地,把田王氏教的話說了個七七八八。
只有兩句話,還不是什么復雜的話,但田大寶卻學不全。可即便是這樣,似乎也足夠讓田家人高興的了。
田王氏看著田大寶的眼神是無比寵溺的:“大寶出息了,看跟他姑和姑父把話說的多好啊。”
田大舅和江氏在旁邊跟著附和,都說田大寶越來越出息,越來越聰明。
夏至在一邊瞧著,簡直有些無法直視這一家人了。
田老頭一直在炕上坐著,田家眾人圍著田大寶,他卻沒怎么開口。等眾人都說完了,他才將目光落到夏至幾個的身上。
田氏忙就叫夏橋、夏至和小樹兒過來給田老頭行禮。夏至一到這,就知道田家人不待見她,因此也就不肯上前,只跟在夏橋身后。
夏橋還是護著妹妹的,再加上一個小樹兒,夏至跟著他們給田老頭行了禮。田老頭就夸了夏橋和小樹兒兩句,對她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不過夸完了夏橋,田老頭還嘆了一口氣,用眼角瞥了夏至一眼。“你們老夏家幾輩子都是體面人,小小的年紀眼睛就長在了腦瓜門子上,看不上我們靠山屯兒老田家的人。大橋和小樹兒還不錯,沒有看不起咱們。”
這句話明面上是在夸夏橋和小樹兒,其實鋒芒暗指夏至。夏至說什么都不肯嫁給田大寶做媳婦,這在田老頭這一眾田家人看來,就是勢利眼,瞧不起他們。
這都是什么狗屁邏輯!
“這人要自強,行的端坐得正,還擔心別人看不起嗎!”夏至小聲嘀咕了一句,她實在是沒忍住。在外面田家人搶東西的樣子,以及現在田老頭故意端架子的樣子,她真的非常看不上眼。
夏至說話的聲音雖然低,但是田老頭卻聽見了。他瞇了瞇小眼睛,朝夏至投去冷冷的一瞥。不過,他自恃身份并沒有數落夏至,而是轉而將目光投向了田氏和夏秀才。
田氏剛才在跟田王氏說話,并沒有聽見夏至小聲嘀咕了什么。但田老頭的目光她卻是懂的。她立刻就對夏至瞪起眼睛來。夏秀才聽見了夏至的話,但卻得了夏老爺子的囑咐,要好好照顧夏至。不過他不敢說田氏,就故意擋在了田氏和夏至中間。
夏橋和小樹兒感覺到不妙,趕忙護住了夏至。夏橋還跟田老頭說:“姥爺,你們說話,我們出去看看。”
說著話,夏橋和小樹兒就將夏至從屋子里給帶了出來。
夏至不在屋子里,田老頭和田氏都失去了目標。他們終究還是想著有正事要談,所以只得先將夏至的事情放下。
不過是小聲嘀咕了一句,還不是誰都聽見了,本來就不是大事。
夏至跟夏橋和小樹兒從屋中出來,卻不肯走遠。她這次來可是有重要任務的。她不僅要仔細地聽聽田家人跟夏秀才談什么,必要的時候,她還得出面。
因此,夏至就站在了門口,她朝夏橋和小樹兒笑了笑:“咱就在這站一會。估計他們談上了正事,就顧不上我了。”
“話是這么說,不過,十六你還是得小心點兒。”夏橋就囑咐夏至,“咱姥爺眼睛尖,耳朵也尖。十六,你別再亂說話了。”
“我可沒亂說話。”夏至笑著辯解了一句,也不多說,“哥,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在門口略站了一會,夏至就硬是拖著夏橋和小樹兒回到了屋子里。屋子里,田氏正在將她買回來的東西一件件地擺出來,什么這個是給誰的,那個是做什么,說的非常仔細。
田王氏、田大舅和江氏都笑瞇瞇的,田大寶也在傻樂,大丫和二丫兩個小姑娘也都是目光灼灼地盯著田氏帶回來的東西。
她們雖然把東西搬進了屋子里,但卻一樣都不敢動,當著田老頭的面,她們甚至連仔細看看都不敢。
田氏那邊已經將東西都說清楚了,她一面看著田王氏往下收東西,一面就有些歉意地跟田老頭解釋。
“這陣子你姑爺書院里有困難,他沒掙著啥額外的錢。東西買的少了,爹你老人家別見怪。”田氏在田老頭面前非常恭順,說話的時候幾乎很少抬起頭來跟田老頭對視。
田老頭微微地點了點頭。“嗯。你們也是為了給大寶攢娶媳婦的錢。這東西啥的都是小事,大寶娶媳婦才是大事。要不是…”
說到這,田老頭就朝回到屋子里的夏至又看了一眼。“要不是…,大家伙也不用過的這么緊巴。”
田老頭沒有說清楚要不是怎么,但是在場的眾人包括夏至在內卻都是明白的。田老頭是指夏至不愿意嫁給田大寶的事。
如果夏至愿意嫁給田大寶,田家也不用準備那么多的銀子,也就是說夏秀才不用籌那么的銀子,大家伙可不就寬松了。
這還是什么狗屁邏輯啊!
知道接下去他們還不知道會說出些什么匪夷所思的話來,所以夏至干脆從旁邊搬了條長凳來坐下了。夏橋和小樹兒也算自覺,一左一右地在夏至身邊坐了。
這兄弟兩個,是下定決心要好好保護夏至的。如果田家人對夏至的不友好,如果不是田老頭這一會已經提到了夏至好幾回,估計夏橋和小樹兒還不會這么緊張呢。
田老頭一句話,不僅將夏至給捎帶上了,還直接將話題轉到了今天的正題上。接下來,應該就是談銀子的事了。
田老頭總是板著一張瘦臉,小眼睛也總瞇縫著,很難看出什么表情來。但田大舅的表情就比較直白好懂了。
田大舅搓著手,一雙白多黑少的大眼睛嘰里咕嚕的。不過,在談正事之前,田大舅還沒忘記另外一件要緊的事。
田大舅催田王氏和江氏趕緊去做飯。“看都啥時候,我姐和姐夫大老遠地來了,快點兒去預備飯吧。”
田氏不僅買了五斤豬肉,還買了一只燒雞。田大舅剛才看著那只燒雞的時候,就已經有些流口水了。
江氏就看了田王氏一眼。田王氏想了想,對于接下來要談的事她非常關心。但是轉念想想,在外屋做飯也并不影響她聽屋子里面的談話,到時候需要她開口的時候,她自然進來說話。
這么想著,田王氏就看了田老頭一眼。
田老頭也沒看田王氏,只瞇著眼睛點了點頭。田王氏這才帶著江氏,還將大丫和二丫也叫了出去,要她們一起幫忙做飯。田王氏還看了夏至一眼,卻沒叫夏至。
她不是心疼夏至不讓夏至干活,只不過是為了冷落夏至,表達對夏至的不喜和不屑罷了。
可夏至怎么會將她的情緒放在心上呢。田王氏不叫她,她樂得清閑。
要談正事了,田老頭的目光就在夏至兄妹三人的臉上掃過。他沒說話,而是看向田氏。田氏立刻明白,田老頭是想把夏橋三個給支出去。
“大橋,你帶小樹兒出去玩一會。”田氏就吩咐大橋,然后還瞪了夏至一眼,“夏至,你咋還在那坐著,幫你姥做飯去。”
“我姥不用我。”夏至笑瞇瞇,“娘,我大寶哥的事,我們都很關心,想聽一聽咧。”
夏秀才總算知道自己不中用,這個時候忙就接住了夏至的話茬。“孩子們愛干哈就干啥,別管他們。大橋也大了,家里的事他聽聽行。”并沒有說夏至和小樹兒。夏至和小樹兒就老實不客氣地坐在那,動都沒動。
田老頭不大高興,然而孫子大寶的親事最要緊。既然夏秀才開口了,他也不好太駁了這個姑爺的面子。
田老頭不再管夏至三個,只將眼睛看定了夏秀才和田氏,似乎是在提醒他們,時候該把銀子拿出來了。
終于提到了銀子了,田氏的心中就有些惴惴的。這個時候,她就朝夏秀才看了一眼,似乎想要從夏秀才那里得到一些支持的力量。夏秀才應該是感覺到了田氏的心情,就朝她點了點頭。
田氏這才將放在身前的小包袱慢慢地推給田老頭。
田老頭其實早就看到了這個包袱,并且判斷出里面裝的應該是銀子。他沒少偷偷地打量這個包袱,心里覺得這包袱的大小似乎不太合他的心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包袱上,然后又撩起眼皮看了看夏秀才和田氏。他并沒有去動那個包袱,而是示意田氏將包袱打開。
田氏就有些遲疑。
田大舅可絲毫遲疑都沒有,見田老頭和田氏都不肯打開包袱。他就伸出大手,將包袱攬到自己的跟前,然后三下兩下就把包袱皮給打開了。
包袱皮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銀錠子,其中還有不少散碎的銀角子。田大舅的眼睛立刻睜的大了些,他捧起一捧銀子,笑了起來。
田老頭可沒笑,他還將臉給沉了下來。他問田氏:“妮子,你這是啥意思?”
“爹。”田氏頓時覺得額頭有些冒汗,“你姑爺書院里出了點兒事,他們山長不肯給預支工錢了。你姑爺他朝別人借錢,也只借到了這些。”
“這是多少?”田老頭又問。
“是三十兩整。”田氏弱弱的口氣說道。
田老頭聽著似乎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抬起手中的旱煙袋朝田大舅的手上抽了過去。田大舅吃痛,一撒手就讓手里的銀子落了下來。
“爹,你這是干啥啊。”田大舅瞪著大眼睛看著田老頭。
“多大的人了,你就不能長點兒心。”田老頭恨恨地罵田大舅,“這點兒銀子夠干啥了,夠給你兒子娶媳婦了嗎,你就樂!”
夏至在旁邊瞧的清楚。田老頭這并不是在罵田大舅,而是在給田氏和夏秀才話聽呢。
田大舅慢慢地回過味來,他就粗聲粗氣地問田氏和夏秀才:“姐,姐夫,咱們說好的不是三十兩啊。姐夫不是答應的好好的,這回起碼給咱湊一百兩銀子回來嗎。姐夫,你說是不是?”
夏秀才被小舅子這么問著,他是個實誠不過的人,就點頭說是。“可這回實在是籌不到那么多錢。我們山長說了,往后都不給先生們預支工錢。我要借錢,也再沒地方借去了。”
“姐夫,你、你這是啥意思啊?”田大舅的反應了慢了點兒,但也聽出夏秀才話里的一些意思了,他就有些懵了。
田老頭更是皺起了眉頭,按照夏秀才說的,這次的三十兩還是多的,往后夏秀才再不可能往他這里送大宗的銀子過來了。
這還得了。
其實,田老頭早就為將來做好了打算。這些年,他用各種借口沒少從田氏和夏秀才那里弄錢。現在就剩下田大寶這一件大事,以后他們再朝田氏和夏秀才要錢可就沒有這么好的借口了。
而且,田老頭還未雨綢繆。覺得夏秀才這些年都沒考上舉人,往后的事情就很難說,興許什么時候夏秀才就真弄不到錢了。
所以,他打算趁著田大寶娶親的機會,也趁著夏秀才還能弄到錢,一次性地多朝夏秀才要一些。
二百兩銀子,不僅夠田大寶娶媳婦的,只怕將來生三四個娃的錢都有了。
田老頭是個有長遠眼光的人,他已經為自己的孫子和自家人想好了往后幾十年的日子。
“只有這三十兩,再沒有啦?”田大舅最后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問。
田老頭啥也沒問,但他的沉默對于田氏來說就是最強大的無聲的壓力。田氏趕忙向田老頭解釋和保證:“…今天收的麥子還能賣些錢,過年家里的兩頭豬也能賣了換錢,我、我們…”
“你把這些都加在一起,能給大寶湊多少錢?”田老頭接著話頭就問。
“差不多是…是…四十兩吧。”田氏咬了咬嘴唇說道。
“四十兩,你說四十兩,四十兩夠給大寶娶媳婦嗎?你、你是想讓大寶一輩子打光棍啊!”田老頭指著田氏,沉痛地責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