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將軍你醒醒…”
“將軍…”
“你們是誰,想干什么?!”
“將軍…”
“將軍…你醒醒…”
陸鋒迷迷糊糊時,耳邊一直有人在叫著他。
他聽到了孔犇的聲音,也聽到了方悅的聲音,甚至到了后來,還有一些吵雜不斷,甚至刀劍碰撞時的聲音。
(身shēn)邊有人來來去去,他努力的睜開眼來,卻只是隱約見到抹人影,就再次昏睡了過去。
蕭權站在(床床)前,看著(床床)上緊閉著眼睛的陸鋒,扭頭道:“他的(情qíng)況怎么樣?”
“回公子,陸將軍(身shēn)上外傷極重,因為沒有及時醫治,幾處傷口都已經潰爛化膿。眼下他體內積邪,高(熱rè)不斷,若是平常大可用藥,可他眼下(身shēn)子實在太過虛弱,不敢下猛藥。”
“而且…”
那人說話的時候頓了頓,面露遲疑。
蕭權沉聲道:“而且什么?”
“而且陸將軍的腿傷勢太過嚴重,又凍傷了筋骨,老夫怕,他就算是好了,往后恐怕也會不良于行…”
蕭權臉上瞬間難看,扭頭看了陸鋒一眼,沉聲道:“盡力治,不管需要什么都盡管開口,一定要保住他的腿!”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徐忠,“之前讓你送去夷川的信可送了?”
“已經送了,我們入戎邊的時,百里公子那頭也已經動(身shēn)了,想來最遲再有三、五(日rì)便能趕到。”
蕭權想起百里長鳴的醫術,想要告訴自己一定會沒事,可是看著陸鋒那幾乎看不出原樣的腿,他心底卻依舊難以平靜。
他永遠都不會忘了,他帶著人趕到那個山洞時,殺紅了眼的孔犇,護著幾乎已經沒了氣息的陸鋒倒在血泊里的模樣,更忘不了陸鋒像是死了一樣,緊閉著眼不再看他的樣子。
他從來都沒有那么怕過。
就好像心臟被利刃劃過,疼的眼睛泛紅,難以止息。
他以為自己不在乎的,重獲新生,過去的所有他都不想再要,無論是那些黑暗的,污穢的,亦或是那數年如一(日rì)的陪伴,可是那一瞬間,他才知道,他是在乎的。
哪怕他曾經冒犯他。
哪怕他說他要叛主。
哪怕他將他鎖在那院中數(日rì),讓那主仆之(情qíng)變質,甚至想要((逼逼)逼)迫他…
他依舊很在乎,很在乎。
徐忠帶著人退了出去,方懷就想進來,卻被他伸手攔住。
“你干什么,我要去看將軍。”
“將軍那里有主子照看著,大夫也會一直守著。”
徐忠看著方懷說道:“方副將,眼下北寧亂成一團,雁山關更是群龍無首。”
“所有人都以為陸將軍已死,你與其留在這里守著陸將軍,倒不如回去告訴陸老將軍這邊的消息,順便幫著陸老將軍,平定北寧亂局。”
方懷聞言頓時遲疑:“可是將軍他…”
“你家將軍可以放心,我們主子和他是至交,有十數年的交(情qíng),如果我們真有加害之心,也不會特地趕來這里相救了。”
徐忠對著他說道,“眼下陸將軍傷勢極重,短時間里根本無法回去,如今戎邊四處都在搜索陸將軍的下落,我們的消息怕是送不去北寧,所以只能讓你親自帶信回去,安撫北寧上下,讓陸老將軍安心。”
方懷聞言看著徐忠片刻,想起之前他們找到陸鋒和孔犇時,要不是他們相助,陸鋒早就沒了(性性)命,而且這人還是奇峰齋的主人,和陸家關系匪淺。
他只能點頭道:“好,我回北寧,將軍這里,就拜托你們了。”
“你放心,我們會的。”
方懷抬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轉(身shēn)就準備離開,只是卻突然停了下來,遲疑道:“對了,你知道(殿diàn)下嗎?”
徐忠愣了一下,面色不邊變道:“(殿diàn)下,哪個(殿diàn)下?”
方懷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將軍高燒不醒的時候,嘴里還一直迷迷糊糊的叫著(殿diàn)下二字…”他皺眉了片刻,抬頭看了房間一眼,想起(殿diàn)下這兩字代表什么,又不由低聲道,“也許是我聽錯了吧。”
今上登基之前,朝中的那些皇子就已經死的死,傷的傷,除掉因為謀逆犯錯被貶為庶民,去了皇室玉蝶的,留下來的那幾個,在今上登基之后也俱都已經封了王。
今上尚未有子嗣,而那幾個王爺,陸家也從來不與之來往。
陸鋒又怎么可能生死之際,還念叨著什么“(殿diàn)下”?
方懷只以為自己聽錯了,直接轉(身shēn)離開,徐忠讓(身shēn)邊的人跟過去替他準備衣食,且隨行保護,回頭時,就見到蕭權站在門前。
蕭權緊抿著嘴唇,臉上晦暗不明。
“主子…”
徐忠上前,低聲道:“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蕭權深吸口氣,撇去了剛才聽到方懷那番話后心中的異樣,對著徐忠說道:
“先暫時在這里停留幾(日rì),等百里過來。”
“你讓人仔細留意這城中來往之人,還有,準備好隨時撤離。”
陸鋒對于戎邊來說,是非抓不可的人,雖說他們在此隱秘,可難保時間長了不會走漏消息。
更何況想要安撫北寧那邊,讓那邊的軍隊能夠重燃斗志與戎人對抗,陸鋒活著的消息就沒辦法隱瞞。一旦方懷回了北寧之后,戎邊也定會知道陸鋒還活著,到時候這些邊境小城就成了必搜之地。
陸鋒如果(身shēn)體健全,他們自然不懼,可他現在的(情qíng)況根本就經不起顛簸,所以只能暫時留在這里,等他傷好一些,再換地方。
蕭權將后續的事(情qíng)吩咐下去,讓徐忠去辦,他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又回了房里。
里面隨行的大夫,正在吩咐替陸鋒擦(身shēn)的婢女。
“他體內積邪,要先將高(熱rè)降下來才行,你記得勤換水,每一盞茶的時間替他擦一次(身shēn),特別是額前,頸邊,腋下和四肢,都不能停下來。”
“他傷口剛上了藥,小心一些,不要讓碰到了水…你干什么呢,說了不能碰到傷口!”
蕭權站在一旁,見那婢女碰到陸鋒(身shēn)前的傷,而昏迷中的陸鋒仿佛吃痛之下,眉心緊皺了起來。
他直接上前奪了那婢女手里的帕子,沉聲道:“行了,我來。”
“公子…”
那婢女和大夫嚇了一跳,蕭權卻是直接走到了(床床)前,將那婢女趕了出去,自己站了那婢女的位置,抬頭開口道:“沈大夫,除了擦(身shēn),還有什么要注意的。”
“啊…哦,沒,沒什么了。”
那沈大夫本就是暗營留在北寧的人,接了馮喬的命令跟隨蕭權一起入的戎邊,他只知道蕭權是王爺和王妃的義兄,卻不知道他和陸鋒關系這般要好。
見蕭權要親自照顧陸鋒,沈大夫好半晌才緩過勁來,連忙說道:
“其他的也沒什么,公子只要留意著,待陸將軍(身shēn)上的(熱rè)降下來之后,不可再讓他受了寒,等會兒服了藥之后,將軍若是有什么不對的,立刻讓人來喚我就好。”
“還有,我剛才給將軍清理傷口的時候用了麻藥,等他醒過來,傷口處可能會疼的厲害。”
蕭權點點頭:“我知道了。”
沈大夫退出去之后,屋中就只剩下蕭權和陸鋒兩人。
蕭權端著銅盆放在(床床)頭附近,然后擰了帕子回到(床床)邊的時候,目光落在陸鋒的臉上,這才發現他真的瘦了很多,原本俊逸的臉上顴骨突出,眼廓深了些,布滿胡茬的下顎上,一道傷痕由上及下,一直蔓延到后頸。
他(身shēn)前和手臂上還有很多傷痕,有新有舊,有深有淺,而靠近腰腹的地方則是剛剛被清理過的傷口,哪怕是上了藥,殷紅的顏色依舊浸透了綁著的棉布。
蕭權手指落在他頸間的傷痕上,忍不住繃緊了下顎。
“蠢貨…”
明明三年前,他(身shēn)上沒有這么多傷的。
蕭權閉了閉眼,遮住了眼底的澀意,收回手拿著帕子小心的避開了傷處,替陸鋒擦拭起(身shēn)子,每一盞茶便擦一次,而沈大夫說過的地方沒一處放過。
陸鋒感覺自己像是在火爐中一樣,渾(身shēn)燙的難受,卻有一道涼意不斷的在他(身shēn)上來來回回的游走著。他想要去追逐那道涼意,臉上緊皺的眉心緩緩舒展開來,等(身shēn)上的(熱rè)意褪去之后,他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過來時,陸鋒是被疼醒的。
他夢到在那個山洞之中,戎兵找了過來,孔犇拼盡全力的想要護住他,卻精疲力竭,而他只能躺在那里,眼睜睜的看著來人舉起了刀,朝著自己腿上砍去…
不要!
陸鋒猛的睜開了眼,額上全是冷汗。
他(身shēn)上用不上力氣,腿上更是火燒火燎的疼。
眼前一片陌生,不是夢中的山洞,也不是寒冷的雪山。
(身shēn)下是柔軟的(床床)鋪,而不遠處則是點著炭爐,將屋子里烘得暖融融的。
這里是哪里?
陸鋒強忍著疼痛,想要撐著(床床)沿起(身shēn),卻不想剛一動,就感覺到(身shēn)上的被子被什么壓著。
他連忙側頭,就看到安靜的趴在(床床)沿上睡著的蕭權。
蕭權的睡姿十分安靜,閉著眼時不見當(日rì)的厭惡和冷漠,他一只手靠在(床床)頭,另外一只手墊在頭下,頭枕在胳膊上時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眉心輕輕攏了起來。
陸鋒看著眼前的人,神(情qíng)不由恍惚。
以為是在夢中,可(身shēn)上的疼卻騙不了人。
(殿diàn)下,來了?
蕭權本就睡的不沉,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緩緩睜眼時,就直接對上了陸鋒直愣愣的眼。
兩人視線交纏了片刻,蕭權才開口道:“你醒了。”
“(殿diàn)下…”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你的(殿diàn)下。”
陸鋒臉色黯然下來,眼中帶著幾絲痛楚,又有執念和倔強:“你是。”
“我不是。”
“我是蕭權,你的(殿diàn)下早就已經死了。”
蕭權直接說道,然后伸手探了下他額頭的溫度,見依舊正常,這才開口道:
“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了,要不是呼吸還在,我都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你先躺著,我去讓人叫大夫過來…”
他說話間想要起(身shēn),陸鋒卻根本沒聽到他剛才說了些什么。
見到蕭權要走,陸鋒頓時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整個人直接撲出了(床床)外,腰腹的地方撞在(床床)框上,疼得臉上煞白,嘴里更是忍不住悶哼出聲。
可他卻依舊死死抓著蕭權,半點不肯松開。
“你瘋了!”
蕭權連忙轉(身shēn)扶著陸鋒,見他腹部又被血跡染紅,腿上也見了血,頓時急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傷的有多重,你知不知道你好不容易才能撿回一條命來?”
“沈大夫好不容易才讓你傷口止了血,現在又繃了開來,你簡直不要命了!”
蕭權甩著被陸鋒抓著的胳膊,想要掙脫開來,扶著陸鋒回(床床)上,可是陸鋒卻只是抓著他不肯放手。
陸鋒只以為他想要離開,仰著頭嘶聲道:“別走…”
蕭權一愣:“你…”
“別走。”
陸鋒抓著他的手,完全不顧(身shēn)上的傷,直接用力將他抱緊懷里,啞聲道:“你別走。”
蕭權整個人僵住,想要掙開,可是明明受傷的陸鋒,卻是力道大的根本就掙不開來。
他怕碰到了陸鋒的傷口,不敢全力,只能側頭低聲道:“陸鋒,你放開我。”
“我不。”
蕭權緊緊皺眉:“陸鋒!”
“你不是我的(殿diàn)下,我不用聽你的。”
陸鋒聲音沙啞,緊緊抱著他將頭埋進了他頸間,固執的不肯松手。
蕭權頓時氣極了,沒想到陸鋒會這么耍賴,拿他剛才的話來堵他,他眼底染上羞怒之色,厲聲道:“你別以為你受傷了,我就奈何不了你!”
“隨便你,要殺要剮隨你動手,反正我不松開。”
陸鋒死死抱著他,鼻間呼吸著他的氣息,聲音沙啞。
“我已經放開過你一次。”
“我((逼逼)逼)著自己三年不去找你,不聽你的消息,不問你的事(情qíng),讓自己遠離你的生活,遠離你的一切。”
“我已經決定要放你自由,可是你卻自己來了我(身shēn)邊。”
“這一次,我死都不會放手!”
蕭權整個人愣住,原本去拉扯陸鋒的手僵在半空中。
感覺到脖頸間的濕(熱rè),聽著他決絕的話語,蕭權忍不住低聲道:“陸鋒…”
“砰!”
房中兩人糾纏,蕭權正想說話,原本緊閉的房門卻是突然被撞了開來。
陸鋒和蕭權同時回頭,就見到徐忠伸手抓著房門攔著人,而裹著毛皮,壯的跟頭熊似的百里長鳴滿臉尷尬的保持著撞門的動作。
“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