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林巡撫自然不會將這份預算放在眼里,可是這回不一樣,這一次王亨在場,他便看向王亨。
王亨捧著那預算翻看了半天,忽然往桌上重重一摔,道:“胡鬧!本官總共也就帶了三百萬來,她一個小小的潛縣就要一百萬,別的府縣怎么辦?”
林巡撫等人忙點頭附和。
然不等他們開口,王亨又道:“給她八十萬,通天了!”
林巡撫笑容來不及收去,僵在臉上——八十萬通天了?應該說五十萬通天了才對。若讓他來分,只給二十萬。
公然偏袒成這樣,真少有。
王亨道:“梁青云說,這個潛山湖若不修建完善,一旦決堤,滔滔洪水將給下游府縣造成滅頂之災,那時不知要花多少銀子賑災。若是修建完善,并以水閘輔助,可灌溉這一縣土地,將這里打造成魚米之鄉。我等便去實地查看,是否真是這樣。若真是這樣,五十萬一定要撥給她。”
林巡撫忙道:“欽差大人言之有理。”
王亨抓住了這一條,便令他難以反駁了,真要是潛山湖決堤,那個后果他承擔不起。
因梁心銘倒下了,趙子儀和湯主簿要在衙門主持事務,便讓一個衙役帶領王亨等人,趕往潛山湖實地考察。這才顯公正呢,任憑他們自己看,不弄虛作假。
到了潛山湖,只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聳立著大大小小數十個島嶼,天青,水清,山青,陽光燦爛,山水相映。
好一片湖光山色!
眾人都吃驚不已。
等他們繞著潛山湖奔行了兩天一夜,心情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了,換上的是極度震驚。
這個湖的形成絕非巧合可以解釋,而是胸有韜略者,在熟悉這一片地形地勢后,巧妙地選擇了兩處關鍵點修建堤壩,待潛水河堤破后,才蓄洪水形成巨大的湖泊。
還有百姓的疏散,當時正是發大水的緊要關頭,百姓們得到官府警告,提前逃往山上,因此潛水破堤后,居然無一人傷亡,省卻了多少疏散的麻煩。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時是趕上了,人和是借用了天時促成的,只有地利的因素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梁心銘并非潛縣人,到潛縣上任不足半個月,那么短的時間內,怎么就能勘察這樣準確呢?
王亨震驚,梁心銘遠比他想象還要厲害。
林巡撫震驚,真是后生可畏!
他們在一處湖岸邊看見縣衙公差正監督魚販子放魚苗,附近的百姓自發幫忙。有百姓看見他們,向衙役問話:
“梁大人怎么沒來?”
“梁大人病倒了。”
“啊呀,縣令大人病了?這可不得了!”
“我早看大人不行了,瘦的一陣風能刮走,怎么能不倒!唉,這都是累的呀。大人真是好官哪!”
“我要進城看看大人。”
“我也要去。我還有事問大人呢。”
王亨和林巡撫對視一眼,問一個老漢:“你們都認識梁縣令?跟她熟的很?”
那老漢道:“是啊。縣令讓我們幫她種田。”
林巡撫忙問:“要你們幫她種田?”
老漢自豪道:“對。縣令大人說,我們這兒的畝產太低了,她從別的地方買了糧種來,教我們種,說提高產量。”
王亨疑惑問:“她教你們種?”
梁心銘會種田?
沒聽她說過呀。
老漢用力點頭,笑得眼睛都瞇縫了,露出一嘴牙花子,道:“縣令大人看書教我們,叫個什么書…”
他翻著眼睛想書名。
王亨心中一動,提示道:“《大靖農書》?《齊民要術》?”
老漢用力一拍巴掌,道:“就是《大靖農書》,不是《齊民農書》。大人叫我們把田分成二分地一塊,每塊地用不同的法子試著種。說要是種成了,他要獎賞我們呢。”
王亨一指山上,又問:“那些人也是梁大人讓試驗種地的嗎?種的什么?是玉米吧,水稻種在那可不行。”
山上有人正彎腰不知做什么。
老漢道:“他們哪,在挖地種藥材。梁大人說他想法子弄藥材種子來,還說讓神醫來教人怎么種。”
旁邊一中年漢子插嘴道:“大人說,我們這地方藥材多,要是能自己種,比種糧食還劃算呢。”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地說個不停。
林巡撫被深深觸動了。
天下有才能的官員很多,卻未必肯盡心做事;有些官員肯盡心做事,卻又沒那個才能;梁心銘有才又肯盡心做實事,背后還有靠山,本人又靈活會做官,前途無量!
梁心銘若在潛縣做出成績,也是他這個巡撫的政績。
與其把銀子撥給那些官場老油子,讓他們一層層地刮,最終能用在百姓身上的不足一半,還不如給梁心銘,讓他把潛縣打造成徽州的典范,給自己臉上增光。
他迅速拿定主意,對王亨道:“這個湖…五十萬不夠啊。這地方若是決堤,非同小可!”
王亨反應極快,立即道:“本官正愁呢,這么大一個湖,建的好了,能造福一方;若偷工減料,將成隱患,不定什么時候就爆發,那時下游一片汪洋!”
林巡撫堅定道:“就依梁縣令,給他一百萬!”
王亨道:“巡撫大人高瞻遠矚!”
彭布政使急忙插嘴道:“那六安府別的縣怎么辦?”撥這么銀子給梁心銘,別人喝西北風去?
王亨眼中厲色一閃,冷笑道:“陶知府利欲熏心,公然勾結賊人拐賣治下女童,他家的銀子怕都帶著血。若不抄沒他的家產,將來個個官員都會效仿他。”
林巡撫點頭道:“抄了陶家,救濟災民。”
彭布政使賠笑道:“是該抄!”
潛縣,杜家。
梁心銘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醒來后吃了些東西,有洗了個澡,換上改好的王亨的衣服——非常合體——又恢復了俊雅的君子形象,就是有點偏瘦。
她問明王亨等人去了潛山湖了,也不管他們,自去辦公。
她命人將縣衙廢墟清理出來,又找了工程建設等各路人來,商議重建縣衙;又命人去挑選民工,以工代賑。
忙了一天,第二天依然忙亂。
近午時,王亨等人回來了。
“一百萬?!”梁心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萬是她開的價,他們竟然都答應了?
她不由看向王亨——這樣公然偏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