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來,雪花輕舞,他冷潤的語聲被風拂動,有了種奇異的夢一般的感覺,就仿佛他根本不是在說著前朝往事,而是在獨自夢囈。
秦素不由轉首四顧,入目處,是雪色與苔痕交映的巨石,遠山被大雪掩著,若一副白描的山水,淺黛摻了微白,遼遠而空寂。
“皇天不負有心人。先帝苦心等候的時機,終是被他等到了。”莫不離繼續語道,那聲音似也有了幾分蒼茫,被雪片攜入耳鼓,涼瑟瑟地叫人心寒“那一年秋天,皇祖父照例外出行獵,不想卻意外受傷,不得不于行宮休養,而父王那一次卻是因有小恙,未曾參加行獵。這委實是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甚至也可能是先帝唯一的機會。于是,先帝便暗自招來人馬,將行宮內外的人全都換成了他的,然后,他便給皇祖父下了毒。”
莫不離的面上涌出了幾許痛恨,語聲亦越發冰冷“皇祖父乃圣明之君,明察秋毫,很快便察覺了先帝的意圖,可惜卻是為時已晚。那行宮已然被先帝的人圍得秘不透風,皇祖父連召人覲見都做不到,不過日之后,已是毒入臟腑,再無活命之機。只是,先帝不曾想到的是,皇祖父早就防著他這一手,因此提前暗自擬定了一份詔書,傳位于我父王。在行宮之中,皇祖父在臨終之前到底還是想法子將這遺詔托負予了一名心腹侍衛,方才龍御賓天。”
“原來如此。”桓子澄便接口說道,冰冷的視線向莫不離身上一掃,神情極是平靜“想來,郡王之所以給陛下用毒,亦是前事后應。”
莫不離定定地看了他一會,那雙流星般的眸子里,便有了一星光芒“你早就猜到了?你猜到我這是讓郭士禮父債子償了?”
“是。”桓子澄點了點頭,唇角勾起了一個極淡的弧度“好教郡王殿下知曉,那份遺詔,其實就在我手。”
莫不離呆了一息,猛地坐直了身體。
“你說什么?”他似是有些難以置信,看向桓子澄的視線瞬也不瞬,面色亦在這一刻亦變得蒼白起來“你拿到了…遺詔?這怎么可能呢?那遺詔不是丟了么?你是從何處拿到的?誰交予你的?”
他連續拋出了數個問題,仿佛甚為迫切。
然而,待急急問完之后,他便又是一怔,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面上倏地劃過了一線了然。
“我明白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才將坐直了的身體又放松了下去,復又搖了一下頭,似是有些不滿“都督大人將這謊話誆我,不大好罷。”
“郡王說笑了。”桓子澄的面色幾乎沒有變化,語聲亦和往常一樣清冷“那份遺詔,確在我手。但是,卻不是我拿到的。”
他說著便看向了一旁的秦素,面色頃刻間便轉作柔和“拿到那遺詔真本的人,乃是晉陵公主。”
莫不離身上的氣息,在這一刻變得極為森然。
雖然他未出片語,然他那兩粒冰冷的眼珠,卻在瞬間便凝在了秦素的i
身上,冰棱般的視線,仿佛能凍住人的心。
“這是…真的?”他似是猶自不能確信,再度問道。
秦素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頷首道“本宮確實拿到了遺詔,這也沒甚么好欺瞞的。還請…皇叔細想,若無遺詔,我們又怎么會想到來找白云觀的秘徑?”
莫不離乃靖王之子,與中元帝乃是堂兄弟,依照輩分,秦素的確該喚他一聲皇叔。
莫不離怔怔地看著秦素,像是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秦素坦然地與他對視,那雙如蘊春煙般的眸子里,并無絲毫躲閃。
良久后,莫不離面上的血色,再度慢慢地褪了下去。
那一刻,他面色慘白,雙目幽幽,整個人都像是沒了著落,游魂似地呆坐在大石上。
雪片飛舞著、盤旋著,落上他的衣襟,堆滿他的發髻,他就這樣坐著,仿佛要任由那大雪將他掩埋。
好一會兒后,他才終是扯起唇角,“呵呵”地笑了起來。
空洞而艱澀的笑聲,在這片空地上久久回蕩。
“阿烈,你…聽到了么?”他開口說道,語聲蒼涼,面容空寂“你聽到了么?我們…找了那么久都沒找到,這二十九年來…我們一直在找…誰想居然…居然…被她給找到了…”
他指著秦素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卻仍舊不停“你都聽到了么…那遺詔,居然真的…真的還在…呵呵呵…還在…”
阿烈垂下了頭,神情哀涼,卻是一聲不出。
“此乃天意。”桓子澄泠然語道,截斷了莫不離的笑聲,面無表情“郡王殿下久歷風雨,想必不會不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話罷。”
莫不離慘白的臉上,似是有了一抹澀然,笑聲亦戛然而止。
秦素凝目看去,卻見他舉起袖子在眼角拭了拭,待衣袖放下時,他面上的所有情緒,亦被一并抹去。
“誠如都督大人所言,本王著相了。”莫不離像是有些感慨,將手撐著膝蓋,望向遠處的山峰,嘆聲道“這二十九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這份遺詔,卻始終查不到半點線索。如今乍聞遺詔面世,終不免心浮氣躁。”
“人之常情。”桓子澄淡淡一笑“還請郡王殿下繼續解惑。”
莫不離聞言,便點了點頭“依你便是。”
他一面說話,一面便將手再度撐在了身手,也不嫌那大石上雪水冰冷,面上重又露出了方才那種出神的表情,漫聲說道“之前我就說過,皇祖父將遺詔交予了一名心腹。且說那心腹,乃是一名武技高絕的侍衛,他突破了先帝布下的天羅地網,悄悄回到大都,而他第一個找的人,便是彼時位列三公的司空大人——桓復誠。”
秦素心頭立時一凜。
這倒真是頭一回聽說,她嫡嫡親的祖父,當年居然看過那份密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