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太子就是太子,一下子便指出了俞氏證詞中最薄弱的一環,且亦將三皇子狠狠地嘲諷了一回。
三皇子說了半天,真正能拿得出手的證據卻是一樣也沒有,更沒有直接的證人,唯有俞氏的所謂證詞還算有點樣子,卻也起不到一錘定音之效。
秦素看了太子一眼,心下倒也佩服。
當今世上,見過那檀木印真容的,唯秦素一人而已。就算在前世,見過那印章的人也很有限。而這一世,據秦素所知,因為她這個公主已然被認回皇族,中元帝便沒了那么多唏噓遺憾之情,應該是從不曾將印章拿出來把玩感嘆的。
“那位皇子”,一定也不知道檀木印上頭刻著哪幾個字。
既然他不知道,俞氏么,怕就更不知道了。
秦素以眼尾余光看向俞氏,卻見她肅容斂眉,風度端雅,太子殿下的一番言語,并不曾令她有半點異動。
秦素彎了彎眉。
想來,對方手中真正的底牌,還沒翻出來呢,所以對方并不急。
這樣正好,因為她也不急。
她施施然地揀起茶盞,啜了口茶,耳聽得旁邊響起了一陣衣帶摩擦之聲,旋即便是三皇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太子殿下若要專意挑錯兒,則確實容易。到底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誰又能記得那般清楚?就算有物證,那也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兒了,一時半刻之間又去哪里找尋?所剩者,唯有人證而已。”
他一臉誠懇地說著話,俊秀的面容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如今還要求得父皇允準,兒臣要再喚二人前來作證。”語罷轉向太子,面露溫笑:“想來,人證再多上幾個,殿下也總會信上一二的罷。”
“誠如此言。”中元帝似是很認同他的觀點,一面便將手撫向了金冠,懶懶地一揮衣袖:“老三的請求,孤準了。”
那一刻,他的神情堪稱愉悅。
三皇子劍指何方,如今已然十分清晰。
而三皇子此舉的目的,亦正合中元帝心意。
桓氏,始終是他不得不正視的一個大問題。
此前是,此時更是。
如今,一萬精銳盡滅的桓氏,就是只沒了牙的老虎,三皇子此時便是適時送上了一頂大大的帽子,這帽子上明晃晃的“欺君謀逆,論罪當誅”八個大字,直叫中元帝打從心底里覺得那么地合意。
汾陰桓氏,是遠甚于強趙兇唐的敵手,如臥榻之側的一柄利刃,讓他沒有一夜能夠睡得安穩。
外敵終究在外,一時間是殺不到皇城里來的,而重返大都的桓氏,才是他郭氏皇朝的心腹大患。
只要將桓氏打掉,并想法子消去另幾姓手中的力量,再將士族門閥的爪子剁下幾只來,則大陳便會真的改姓郭,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身為皇族的郭姓反倒不在大姓之列,他一個皇帝無論做什么,都是處處受制。
中元帝的視線,緩緩地在秦素的身上一掃,唇角微勾。
真真可惜,縱然他以為,眼前這位美艷的公主未必是假,當此情形下,卻也只能讓她從晉陵公主郭元巧,變成桓十三娘了。
所謂朝局,所謂政治,永遠利益至上、輸贏為先。至于俗人之間的親情兒女,誰會在意?
“父皇,證人在此。”三皇子的語聲傳來,打斷了中元帝的思緒。
他凝目看去,便見玉階下跪著一雙男女。
此二人皆是一身的素布衣裳,瞧來年紀甚輕,縱然是伏在地上的,二人漆黑的頂上卻蘊出了光澤。
“報上名來。”三皇子和聲說道,卻也有幾分潢潢威儀的味道。
“草民秦彥柏(民女阿葵),躬請天子圣安。”跪在地下的男女齊聲說道,看上去倒像是有人教過的,禮數并不算寒磣。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秦素彎著的眉眼,又向下加深了一些。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底牌了。
很好,很合她的心意。
中元帝卻是沒去管她的表情,只淡淡掃過這對男女,“嗯”了一聲,微蹙了眉:“這兩個又是什么人?為何有一人姓秦?”
“父皇圣明。”三皇子恭維了一句,俊面微垂:“啟稟父皇,這秦彥柏便是青州秦氏三郎君,當年與秦氏六娘乃是兄妹關系。前年秋時,漢安鄉侯長子怒闖秦府,親手殺了秦彥柏的胞妹,斷去了秦彥柏一條手臂。秦彥柏便被秦氏報了病亡,從此流落異鄉,茍且偷生。”
他充滿感情的語聲因大殿中回響著,幾多感嘆、幾多惻然。
眾人看向秦素的眼神之中,再度有了幾許莫名的意味。
三皇子此時便又道:“至于這叫阿葵的使女,不知父皇可還記得,兒臣之前說過,當年服侍皇妹妹的那些貼身使女大多是或死或失蹤,而這個阿葵,當年亦是服侍皇妹妹的,后來落水而亡。因她死的時辰不吉利,當時她便被秦家仆役抬去了亂葬崗。”
聽了這話,中元帝尚未開言,一旁的二皇子又湊了過來,眼冒精光地看著三皇子:“喲,那她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過來了?”說著又向阿葵身上打量了幾眼,目中隱著疑惑。
三皇子便笑道:“這阿葵原本并沒死,只是暫時閉過氣去了,在那亂葬崗上被冷風一吹,她便醒了過來,也算是逃得一命。”
二皇子“嘖嘖”了兩聲,上下打量著阿葵,直接問她:“阿葵,你且說說你是怎么活過來的?又為何會與你家三郎君在一處?”
阿葵聞言,立時身子輕顫,似是非常害怕,一時間竟是沒說出話來。
三皇子見狀,便向俞氏使了個眼色。
俞氏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移步走到阿葵身邊,柔聲道:“阿葵,你莫要怕,你且瞧瞧我是誰?”
阿葵怯怯地抬起頭來,看了俞氏一眼,驀地張大了眼睛:“大…大夫人?”
“便是我。”俞氏笑道,語聲十分溫柔,又指向了坐在一旁的阿蒲:“你再瞧瞧那是誰?”
阿葵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立時張得更大了,脫口而出道:“阿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