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凝起了眉。
阿葵的話,讓她百般莫名。
這一個又一個的,怎么都對她的畫如此上心?
先是鐘景仁,看到她的畫就像真看出了什么似的,緊接著又是秦彥婉,偶爾亦會對著她的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現在又來了個秦彥柏。
她的畫到底怎么了?
秦素壓了壓眉峰,亦壓下了心頭生起的那一絲不安,淡淡地掃了阿葵一眼。
阿葵滿臉的眼淚,哭得無聲而又悲凄,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秦素忽爾一笑。
這阿葵倒真是好個模樣,梨花帶雨、輕顰淺泣,怨不得當年能入了秦彥柏的眼。
“我三兄,待你可好?”秦素輕言細語地問道,眉間隱了一絲淺笑。
阿葵慘白的面頰上,飛快地浮起了幾許慌亂。
“三郎君…”她小聲地說道,水潤的眸中漾起了一縷柔情,卻又竭力忍住,“…他予我錢,我才會聽三郎君的話。”
“噗哧”一聲,秦素掩了口笑,手里的剪刀明晃晃地,反射出銀亮的光芒。
“既是如此,那我廢了你的臉,想也無礙。”她笑吟吟地道,剪刀一晃,陡然抵在了阿葵的臉上。
阿葵渾身急顫,牙齒格格作響,滿是淚水的臉上瞬間涌起哀求與乞憐:“女郎,求求你…”
她驀然停了聲,不敢再往下說。
那尖利的刀尖便緊挨在臉上,她怕她再多說一個字,那剪刀便會順勢刺入肌膚。
若是容顏不再,等待著她的將會是什么,她幾乎不敢想象。
她閉上了眼睛。
望著她慘白而絕望的臉,秦素挑起了一彎長眉。
很好。
與她預想的一般無二。
她一直想要找人行個反間之策,如今,人便在眼前。
在此之前,她曾經有過猶豫,阿谷與阿葵都不算上佳,只能擇其可用者一用。而今晚的事卻證明,阿葵比阿谷更合適。
一個愛惜自己臉的人,想必更會十分惜命,且,心有所系者,行必有所忌,控制起來亦相對容易一些。
自然,過了今晚,會更加容易。
此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便是,阿葵并非銀面女派來的,她只是對秦彥柏有情,而非被人威逼,這一點令秦素尤為滿意。
阿葵與阿谷不同,阿谷是天生反骨,她那么懼怕銀面女,卻還敢偷偷地去查她,直到性命有危險才收手,可見其心性之不穩。
一個如此膽大的使女,又對秦素早已有了相對固定的認知,始終看輕秦素兩分,若將之放在身邊,早晚有一天會再反出去。
所以,她只能死。
秦素挑起的眉放平了些,身上的氣勢亦松了下來。
阿葵立刻敏感地發覺,那籠罩在自己周身的陰冷殺意,已經不見了。
她忍不住暗吁了口氣。
待見到秦素收起剪刀,探手去拿案上的茶壺時,阿葵僵直的身子,才終于恢復了一點知覺。
很疼。
被刀尖抵過的臉頰與頸項,還有被繩索勒得死緊的手腕與腳踝,每一處皆很疼。
自小到大,她還從未受過這般苦楚,此時不由疼得皺眉,閉緊了雙眼,眼角又滑下淚來。
“張嘴。”耳畔忽然傳來輕柔的語聲,一如既往地和善,卻又有著不同于以往的泠然。
阿葵張開眼睛,正撞進一雙如蘊冰雪的眸子里,那微涼而淡漠的眸光,看向她時,如觀死物。
阿葵沒來由地心底一顫。
秦素舉著小巧的陶壺,向阿葵示意了一下。
阿葵面色慘白,兩眼一閉,張開了嘴。
一注冰涼的水線,緩緩地傾入了她的口中。
她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心底里滿是絕望。
她一點都不想喝這冰冷的茶水,卻又不敢不喝。
那一刻,她拒絕去想這茶水中都有什么,只是認命地吞咽著,幾口落肚,額角便已掙出了青筋,冷汗更是涔涔而下。
“勿需害怕,就是些迷藥罷了,死不了人的。”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思,秦素輕言笑語。
阿葵的心底又是一顫。
那話語中似有若無的憾意,含著一種對人命的漠然,明明是笑著說的,骨子里卻是冷的,冷且無情。
她有種模模糊糊的感覺,秦家這位庶出的六娘子,怕是真的…殺過人。
這想法才一冒頭,阿葵立刻便咬住了唇,將這念頭死死地壓了下去。
她甚至不敢再閉眼,似是生怕這一闔眼間,便被什么人輕取了性命去,于是便張大眼睛,卻也并不敢去看那個坐在榻邊的纖麗身影,只轉動眼珠往兩旁看去。
不知何時,月華已然黯淡了許多,仿佛是被云層遮掩了的樣子,房中幽暗如晦,幾不可視物。
秦素起身將壺中茶水潑去了外頭,復又坐于原處。
一主一仆,一坐一臥,兩個人皆不曾出聲。
這樣的安靜持續了好一會,阿葵漸漸地便覺得手足發軟,頭腦亦有些暈沉。
她大松了一口氣。
真的是迷藥。
女郎果然不曾騙她,方才迫她喝下的那些茶水里,確實只摻了迷藥,她此刻的感覺,與方才入夜時睡去的感覺,直是一模一樣。
得知性命無礙,阿葵終是完全地放了心,也不再亂看,而是閉上了眼睛,繃直的身體亦緩緩放松。
秦素自榻上起身,望向一旁的刻漏。
亥正已過。
她等待的那一刻,很快便要到了。
她的心跳漸有些急促。
為立威于阿葵,竟需契合這天地十方的劇變,細究起來,她這一代妖妃,委實是悲哀可憐到了極點。
秦素苦笑著搖了搖頭,執起剪刀,將捆在阿葵手腳上的繩索盡皆剪斷,復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臉,淡然地道:“起身。”
阿葵震了震,倏地睜大了眼睛,疑惑地看著秦素。
秦素已然行至門邊,回身向她招手:“隨我來。”語畢,掀簾而出。
阿葵呆住了。
那個瞬間,無數念頭沖入她的腦海。
要不要大聲呼救?要不要拔足逃開?或者干脆就這么關上屋門,將這個可怕的六娘子擋在門外…
百轉千回間,她的身體手足卻像是有著自己的意志,乖乖地爬了起來,乖乖地趿上布履,復又乖乖地踉蹌著腳步,步出了屋門。她像是被施了咒語一般,只是機械地遵從著身體發出的指令,或者說,是機械是執行著秦素的指令,沒有半點違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