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言笑晏晏、態度殷勤,高老夫人似是對她頗喜,端了茶盞在手,和聲向她說道:“難為你辛苦了,準備得如此周全。”
劉氏謙笑著道:“哪里辛苦,我就是個無事忙,只要諸位夫人不嫌我話多便好。”說著她便笑了起來。
這話引得眾人亦跟著一笑,堂上的氣氛頗為輕松,眾人一路避戰事而來的那種惶惑與擔憂,亦在她這三言兩語中減輕了許多。
秦素便挑了挑眉。
前世時她還沒注意到,這劉氏竟是如此人物,話說得漂亮,事辦得也周全,真看不出是出自沒落到底了的士族。
眾人便款款地說話,那茶也確實香醇可口,眾人自又是一番稱贊。待喝過兩盞茶后,劉氏便又當先起身,引眾人去明間用了午食,方才喚過幾個管事并使女,將諸人一一引去了住處。
郎君們住在頭進院子,一人一院,無分主次;幾位夫人則住在二進院中,亦是每人一個院子;至于女郎們便住進了內宅,嫡女們一人一院,而所有的庶女卻是一起被安置在了一所比較大的院子——清芷樓,每人都有一個房間。
只由這一件事便可知,劉氏果然精明。
這一路車馬勞頓,所有人皆累得狠了,此時難得到了一處真正的宅子,比之驛站到底舒適了許多,因此倒也無人去糾纏什么嫡庶、厚薄,進了自己的住處,便皆是洗漱收拾了一番,先去榻上補眠。
秦素被安排在了東廂房。
進屋之后,錦繡倒是主動留了下來,與阿葵一同幫著秦素梳洗了一番,又服侍她上了榻,錦繡自己也睡下了。
秦素仰躺在榻上,一時間卻是難以入睡,只望著帳頂懸下的一只綴云錦飛燕香囊,兀自出神。
今晚,她必須出去一趟。
此乃她早幾個月前便安排好了的,只是,如今事到臨頭,她心下卻有些惴惴。
上京的消息,青州是一點也收不到的。
因著此故,秦素并不知曉福叔與阿妥的近況,甚至也并不知曉,她交予福叔的那大半包藥粉,能不能于今晚派上用場。
她記得前世時,清芷樓的晚食是由李宅的大廚房送來的,而嫡女們的晚食則是由秦府自帶的廚子所制。
彼時,便是因了這些微差別,秦素與送飯的老嫗還拌了幾句嘴,被人家奚落得無話可回,至今想來仍覺臉紅。
堂堂士族之女,卻跑去跟商戶家里的仆役拌嘴,她前世果然是個蠢的,否則也不會到最后落得那般境地。
秦素苦笑了一下,略略翻了個身。
帳外傳來錦繡均勻的呼吸聲,窗紙被微風吹著,發出輕響。
即便已知前世之事,秦素卻仍舊不敢肯定,今日晚間,福叔能不能如約將迷藥放進李宅的大廚房。
一切皆是未知。
她此刻能做的,唯有等待。
看著頭頂那枚精致的香囊,秦素的心緒起伏不止,漸漸地,便有了幾分朦朧的睡意。
如今還是要先休息好,到了晚間才能知分曉。
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香囊中散發出一股極清雅的暗香,,流轉于布帳,絲絲縷縷飄入鼻端,若蘭若馨,芳馥而又幽靜,讓人想起月下綻放的素白玉蘭,又仿佛水拂木樨,清香沁脾,直叫人醺醺然…
秦素猛地睜開了眼睛。
不對!
這香氣不對頭!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不及去看香囊,而是先挑開帳子往外看了看。
錦繡正睡在一旁的矮榻上,背對著秦素這個方向,鼻息平穩,顯是睡得極熟。
秦素趿了履,輕手輕腳行至窗邊,將窗子推開了一條縫。
那窗扇方一開啟,驀地瞥見一角裙擺,飛快地自窗前劃過,隨后是急急的腳步聲,聽聲音是往回廊轉角的方向去了。
秦素沉下了臉。
又是阿谷。
這小丫頭實在礙眼,只可恨現在還殺不得。
秦素關嚴窗子,重新返回榻上,將帳子落下幾重,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那一枚精致的秋香色綴云錦飛燕香囊,此刻正安靜地懸于帳頂,上頭繡著的那一羽燕子,長尾如剪、雙翼舒展,繡工極為精美。
秦素赤足立在榻上,踮起腳跟湊至香囊近前細嗅了一會,眸色倏然一寒。
沉香夢醉!
她果然沒弄錯,這香囊的香料里,摻了“沉香夢醉”。
沉香夢醉乃是一味極為名貴的迷香,可讓人沉眠整宿,外頭就算是天塌地陷,那中藥之人亦是長睡不醒,還有一種說法是,就算被人一刀砍在身上,那迷暈了的人也醒不過來,似是陷于好夢一般,故方有此名。
這迷香之所以名貴,是因為它好處極多,一是它既可火燃,亦可靜置,效果皆是相同;二是味道淡雅,無論摻在什么香料里,都能合出極清幽的味道;三是這迷香對人體無害,只是自然而然地勾起人的睡意,就像真正的倦極而眠一般,醒來后亦是神清氣爽,誠如一夜好眠;四是這迷香易解,冷水浸面即可。
最后一點,亦是沉香夢醉最厲害之處,便在于它的藥效不與藥量多少有關。藥量足時自不必說,中者很快便會沉睡,睡滿四個時辰方醒。若藥量少,則中藥者會有一個積累的過程,必須聞夠一定的時辰才行,而一旦真正入睡,就還是睡滿四個時辰,效果不打折扣。
前世時,因在宮中曾多次用上這種名貴的迷藥,頗整治了幾個對手,故秦素對它的特性皆很熟悉,亦知曉其與其他香料混合在一處時那種特殊的味道。
眼前這錦囊里摻的沉香夢醉,分量并不多,遠還未到起效之時,如今也不過是令人感到困倦而已,故秦素到現在還能保持清醒。
而縱使如此,她的手腳仍是微微發冷。
這沉香夢醉,是專為她而準備的么?
這念頭只起了一瞬,秦素的后背驀地滲出了冷汗。
不對!
這沉香夢醉,絕不是只為秦素一人準備的!
她記得很清楚,前世時,住進李家別院第二日早上,整間別院的人,甚至包括李家原來的那些仆役,全部都起遲了!
秦家去往壺關的馬車,整整遲了一個半時辰才啟程,彼時的秦素還曾為此暗笑了好長時間。
原來如此!
這哪里是什么闔府疲憊所以睡過了頭,這分明就是一院的人都被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