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安靜地聽著她們的話,心底里是一片奇異的安靜。
那一刻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明知必死之人,用盡全力想要讓自己活下來,最終發現只是徒勞,那種“果然如此”之感,反倒讓人不驚訝了。
她甚至覺得,這樣的結果才是正常的。
黃柏陂乃是秦家志在必得之地,若是輕而易舉便打消了鐘景仁的念頭,那才叫奇怪。
她只是有些不解,程家如此輕易便收了手,原因何在?
還有,薛允衡又去了哪里?
由始至終,這件事里始終不見他的身影,為什么?
難道說,此事她竟又是弄巧成拙?
秦素面無表情地坐在榻上,思緒便如那簾外東風,一忽兒來,一煞兒去,眸色卻是越發地冷淡疏離。
“…說起來,這一次,倒是霍家無意間幫了我們的忙。”驀地,一道冷澀的聲線響了起來,卻是高老夫人的聲音。
秦素心中陡然一凜。
霍家?幫忙?
霍至堅一向眼高于頂,為何反而要幫秦家的忙?
她微蹙眉心,凝目看向說話的高老夫人,卻見對方神色中帶了幾分欣然,含笑向太夫人語道:“君姑許是也未想到罷,這霍家竟還能幫上我們的忙。”
“如何又扯上了霍家?”太夫人還未說話,吳老夫人便搶先問了出來,那張慣是冷淡的面容上,含了些許不解。
林氏亦跟著道:“竟還有這樣的事?”她的臉上是純粹的好奇,一雙眉毛都挑了起來:“霍家幫我們的忙?不要是被人家騙了罷,我看哪…”
“咳咳”,太夫人輕嗽了幾聲,打斷了林氏不著邊際的聯想,復又看向鐘氏,和聲問道:“果有此事?”
鐘氏含笑在座位上欠了欠身:“確有其事。”
“這倒真是奇了。”太夫人的眸中劃過了一絲異樣,看上去也是極為不解,“內中詳情如何,你可知曉?”
鐘氏姿態優雅地掠了掠鬢發,款聲語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鐘財從外頭得來消息,說是前幾日,霍中正給程郎中令下了帖子,請他去平城霍府做客。其后霍中正便于官署中提及‘身為朝廷命官,不可與民爭利’之語,那程家便是在那個時候,帶著人自黃柏陂退了出去。”
“原來如此。”太夫人一直壓著眉峰聽著她的話,此刻便將眉頭微微一松,釋然地道:“看起來,這位霍中正,倒是大有君子之風。”語聲平平,聽不出喜怒。
無論如何,霍至堅的無心之舉,卻是幫了秦家的大忙,因此在座的所有人,對他的印象已是大為改觀。
這其中,自是不包括秦素的。
她不明白霍至堅為什么會幫著秦家,她只知道,這看似善意的幫助背后,很可能隱藏著不可告人的意圖。
“人家霍家如此大度,倒是我們,實在行止有虧得很。”高老夫人突兀地開了口,很顯然,她還記著上回霍夫人來訪之事,此刻的神情極為冷厲,說出來的話更是十分不客氣:“不是我說,秦家的女孩子們也的確都該收斂些才是,今時不同往日,有時候,就得忍字當頭。”
言至此處,她冰冷的視線忽然便掃去了秦彥婉的身上,瞇了瞇眼,語聲冷得瘆人:“莫以為自己有才有貌,又有個好出身,便忘了天高地厚。說句難聽的話,若沒了秦氏罩在你們的頭頂,你們這些小娘子和外頭那些庶…”
“君姑,算了罷。”耳畔忽然滑過鐘氏低柔的聲線,溫婉清潤,若三月微雨輕盈滴落。
她柔婉地說罷,便又看了看上座的太夫人。
高老夫人想來也知,她方才的話有些過了,于是便僵著一張臉,“哼”了一聲,不再往下說了。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太夫人神色未變,一旁的林氏卻是氣得臉色鐵青,而秦彥昭的面色則是忽紅忽白,看上去尷尬至極。
鐘氏一語說罷,便提起布巾印了印唇角,面上便堆起個溫良的笑來,看向東院諸女道:“君姑是個最端肅的性子,說的話恐不好聽,然她也是好意,你們也該聽聽長輩的話才是。說起來,我虛長了你們幾歲,雖不敢自夸閱歷,卻也比你們經得事多些,我只在此也說一句:往后你們開口前,還請先好生思量了再說,畢竟,這府里姓秦的,不止你們這幾個。”
安靜再次籠罩了整個德暉堂,沉沉若有實質。
東院諸女此時早便離榻起身,靜立聽訓,此刻聽了鐘氏所言,眾女俱是斂首不語。
西院兩位夫人出言教訓,太夫人卻始終不曾阻止,這其中的意思,除了林氏這個糊涂的,誰不明白?
“好了,都坐下吧。”良久好,太夫人終于發了話,語聲含了些疲倦。
秦素轉眸看去,卻見她正以手抵額,食指與拇指輕輕捏著兩邊的太陽穴,面容倦怠。
“君姑累了,還是好生歇息罷,我們也不好多打擾。”吳老夫人淡聲說道,人已是離座而起,拂了拂衣袖。
她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畢竟,他們東院可是在太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被西院的人下了臉,這種事情任誰碰上,心情都不可能會好。
太夫人想來確實是倦了,也未推辭,只向眾人揮了揮手,便扶著周嫗的手去了東次間。
她這一去,兩院諸人便也懷著各自的情緒,離開了德暉堂。
秦素卻并未急著回東籬。
她尋了個借口,帶同阿栗轉去了菀芳園。
園中春色正濃、花香馥郁,前兩日的茸茸新綠,已經被更為深翠的蔭綠所取代,行走其間時,越發有種春陰垂野、佳木蔥蘢之感。
秦素漫步園中,看似并無目的,實則卻是前后左右皆望了個清楚,確定周遭并無旁人,便一路行至園子最高的那處翹檐四角亭中,那亭下水波流淌,風里有紛飛的櫻花。
秦素望著那清溪出了會神,便伸了手去接那飄來的花瓣兒,一面便向阿栗漫聲道:“有件事我要交代予你,也只有你能做得好。”將一枚花瓣兒接入掌心,她垂眸細看著,那劉海下長長的睫羽顫也不顫,似凝住了一般。
阿栗隨侍她已久,知曉她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此時便肅起了容顏,挨近前去低聲應道:“是,但聽女郎吩咐。”
秦素淡聲語道:“過不上幾日,家里怕是便要收拾行裝去上京了。我會帶著錦繡與阿葵上路,而你卻需留在宅子里,替我看著東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