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
是別有人間,還是…
盧悅站在被草席擠滿的義莊中,非常不想再把目光,放到那一個個還滿是稚氣的臉上。
可是她控制不住,更掙脫不了,眼眶前早就凍結的悲切。
在那些痛苦得有些扭曲的臉上,她…尋到了她自己…
更好像看到那個小小的魂影,踏著獨有的引魂步,把一個個枉死之人,帶著在這里繞圈。
她們…正在無聲地,朝她繞…
遠處傳來凄厲的貓叫聲,馬燈在寒風中晃晃蕩蕩,上官素實在沒法再等下去了。
今天的日子太不好,又在丑寅交匯之時,盧悅再不走,只怕就要碰到回魂的某些…鬼!
她們是結丹修士,雖然不怕那些東西,可現在不能用靈力,陽氣不足下,很容易招惹上。
“盧…”
上官素正要喊人,突然之間又頓住,果然,越怕什么越來什么。
那一個個排成排,圍著師妹的影子,幾乎在她喊出聲的第一時間,一齊回頭看她。
“人鬼殊途,你們…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吧!”上官素頓了一下后,不退反進,“我們也是女子,進這里,只為找采花‘爺’齊山的線索。”
上百個魂影又一齊回頭看向盧悅。
“師妹,盧悅,我們——該走了。”
上官素語氣堅定,雖然沒法用靈力,卻緊緊咬了舌頭,準備隨時應對她的不對。
好在師妹眼中的迷茫,慢慢又變得有焦距了,上官素微松一口氣,能省下一口舌尖精血,她就等于省了好幾個月的修行。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找采花爺齊山。”
此時,她只愿把師妹從這陰氣大盛的鬼屋中。拽出來。
回過神來的盧悅,終于發現,她又能動了,可是待要走吧。那個直勾勾看著她的小小魂影,實在讓她邁不出腳。
神識中,這里有一百零七個鬼影,可是眼睛里,她卻看到一百零八個。另一個,是她自己。
這…叫什么事?
她明明活著,明明在投胎轉世的時候,走進了岔道,活在了十一歲的自己身上,現在‘她’又是怎么出來的?
是因為丁岐山?
還是…因為這些死難的人?
“遇不見則罷,既然遇見了,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盧悅認真看著這個,不知是虛還是幻的自己,“七七的時候。只要我還沒死,就一定…一定親自助她們往生。”
上官素瞇眼,迅速打量這里的所有鬼影。
她不否認,盧悅本性善良,可這些新鬼,這般圍住她,逼迫于她,以她的性子,沒一把掌把這些還什么都不懂的鬼,甩一邊。就是她們的幸事了。
何以…她還要答應親自助她們往生?
“走!”
上官素一把拉住她,大力一拽走人。
就要跨過門的時候,盧悅回頭,可是明明先前還能見著的魂影。好像從來不存在一般,什么都沒有了。
不管是神識,還是眼睛,來得突然,去的…
上官素突然覺得手上一沉,忙把她攙住。“你個笨蛋!”
“走,快走!”
盧悅只覺得心慌得厲害,頭也疼得厲害。
上官素把她塞到馬車上,打馬就走。
荒野之外,貓哭的凄厲之音,時斷時續,顯示今日,真的有好些人枉死了,在不能動用靈力的情況下,再在這陰氣最甚的地方呆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馬車很快重新趕往小縣城,現在只有那個地方,人氣旺盛。
“…現在還難受嗎?”
城門外,上官素回到馬車上,看看縮在一角,抱著的頭,好像大病一場的師妹,額角的青筋都跟著跳了跳,“你傻啊你?不說你是功德修士了,就憑你是結丹修士這一條上,一群新鬼,你不主動接觸,她們能拿你怎么著?”
盧悅抱著自己的頭,疼得不想說話。
“喝杯熱茶吧!”上官素慶幸她一直沒讓車上的炭火熄了,“我們現在不能用靈力,雖然查案重要,可你倒是悠著點啊?也不看清楚,不過半天時間,就有一百多遇難的人送到那,那些人那樣死法,會聚起多大的怨氣,你知道嗎?”
盧悅被她塞過來的杯子,燙得一哆嗦,可正因為這燙,腦子更清明了些。
連喝大半杯后,總算有些明白,為什么,會再見到那個只有十三歲的——她自己。
她是被那些人的死狀,還有強烈的怨氣,迷了心智…
那些人脖子上的,還有胸前的指痕咬痕,實在是太像了,她以為…以為回到了還是幡鬼的時候。
“天——應該快要亮了。”盧悅放下杯子,“師姐,再陪我走一趟吧。”
“啊?你瘋了吧?”
上官素瞪眼,“你現在不能用靈力驅除陰戾之氣,再不好好歇著,是想大病一場嗎?”
“我已經好了。”
上官素張張口,又抿上。
師妹聲音太過堅定,而且她的眼睛里,閃著兩團暗幽幽的火,實在讓她不知道說什么好。
那采花爺齊山,這般肆無忌憚地對凡人出手,她上官素身為天地門弟子,天生的負有一方平安之責!
“…義莊我們現在真不能去,死得人越多,怨氣就越大。我們…我們現在只能找正在死人,或是還沒死人的村子去。”
“我也正有此意,你先算一卦,我們去守株待兔,等——齊山。”
“他能連殺四個煉氣高階修士,我們…你得聽我的,相機而行。”
上官素實在是怕盧悅到時不管不顧,萬一把煉血老妖引來,她們就慘了。
“…好!”
盧悅一頓之后,馬上答應。
雖然那些痕跡很像,可是理智回復后,她還是無法相信,丁岐山真的能這般對凡人,行采補之法。
他是結丹修士。長得也算風流倜儻,如果真有這方面的心思,憑那張天生哄死人不償命的嘴巴,弄幾個女修。根本就是手到擒來。
凡人?
能給他補什么?
盧悅不理解,其實此時,丁岐山也不理解。
試驗二十七個凡人后,向來自負的他,萬般興奮。他覺得。他好像摸到那扇永生之窗了。
這個想法太過誘人,以至于,在最后,燒沒了所有理智。
魔靈從上古活到如今,一直逍遙于世間,他沒法不羨慕。
現在,他終于要推開那扇窗,也將活得長長久久,怎能舍得停下來?
第二十八個、二十九個、三十個…一百個、兩百個…
窗戶和門就在眼前,他再也顧不得暴露行藏。再也不想打一槍,換個地方。
那樣做不僅太慢,還有可能,把好容易摸出來的靈感給消耗掉!
損失太大,他舍不得。
現在,他只希望,能在天地門反應過來的三天時間內,把功法,完完全全地確定下來。
如果說,之前他還想藏著掖著。現在在時間的威脅下,就是光明正大。
身為結丹修士,他有這個本錢。
所到之處,先用神識鎖暈所有喘氣的。從原先的少女,到現在,只要是女的,都不放過的事實下,他已經徹底的限入瘋狂之中。
上官素捏著梅花三錢,終于找到方向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和盧悅小心翼翼地踏入這個,好像睡著,不聞一點聲息的山邊小村時,兩人都不知有多震驚。
不遠處的打谷場上,集中了數十個睡著的女子,其中有大半,毫無尊嚴地張著兩腿,臨死前的清醒,讓她們的面容扭曲,眼球外凸。
上官素緊緊拉住盧悅,她生怕師妹一個沖動下,馬上朝那個正在女子身上,起起伏伏的人動手。
盧悅朝上官素搖搖頭,指了指身前的大樹。
離得有些遠,不能用神識驚動的情況下,她只能上樹,去看那人的臉。
“小心點。”
上官素用嘴巴無聲地說了這三個字,伸出兩手,在她踩上去的時候,用力一送。
輕輕飄飄,盧悅抓住一根粗壯枝椏,沒幾下,就選了最佳位置。
剛剛蹲好,她終于看到行動到快樂處,微仰了頭的人。
那點微弱熱力,終于又來了,丁岐山所有心神,全都放在上面,希望這一次,能推著它走得更遠。
“轟!”
巨掌襲來。
電光火石間,對危險來臨時的莫名感應,丁岐山以極快速度,把身下已經死了的人,一把甩出去。
“叮!叮叮…!”
漫天的金色小環,如風一般,不要命地往褲子還沒提起來的某人身上沖。
盧悅出手的速度,遠快于腦子,一掌失效后,最先祭出自己的本命之寶。
這個人…這個人現在雖然不是丁岐山,可那張面皮她認識。
千變面具,當年每每潛行到道門收魂的時候,姓丁的,都會變成這一張臉。
高大英武,相貌堂堂的一張正氣臉,不知迷惑了多少人。
丁岐山怎能想到,他居然會在這里碰到,魔靈和煉血老妖,到處找,也沒找到的盧悅。
不過看到她身上穿的衙役官服,他也氣得咬牙。
這人太會鉆空子了。
褲子提不起來,那就不提吧,反正還有外袍。
“來者何人,我采花爺…”
他正要用兩句場面話,拖延一點時間,讓煉血感應到她們身上的靈力,就被身后的勁風,給打斷了。
上官素的梅花三錢,以上中下三路,襲向丁岐山。
雖然她萬般不理解,盧悅為何在這時候沉不住氣,可既然已經動手了,就再無挽回的可能。她要在煉血老妖廢她們之前,幫著師妹,先把此行的目標,給廢了。
“啊!”
兩方夾擊之下,丁岐山哪里還不知她們的打算。
大吼一聲,斜沖上天,從他的嘴巴里,也迅速閃出一個黑紅二色的扁圓小缽。
小缽迎風而長,無限擴大,片刻間,飛沙走石,天際驟暗,整個世界,變成了黑紅二色。
“幽泉?”
盧悅震驚,雖然她知道丁岐山可能不會走正道,可絕沒想過,他真的成了幽泉的主人。
避過上官素的梅花三錢,丁岐山其實有些懊惱,他離那些還活著的凡人,好像更遠了些。
上官素一擊不中,在甩手往天上送出一枚天地門求救煙花時,就把還活著的十幾個婦人,護在了身后結界中。
“哈哈哈!不錯,我就是幽泉,你…是盧悅?”
丁岐山佯裝打量她,“什么時候,魔星盧悅,當起了凡門公差?”
盧悅正要說話,身后勁風襲來,一掌揮出間,她突然發現,在這個黑紅二色的世界里,她的靈力,在被煉化。
“光之環的真正使用之法,你還沒完全摸到吧!”丁岐山大笑,“既然老天如此給面子,你就留下吧!”
“嘭嘭嘭…”
盧悅的時間緊急,摸出兩把各色符箓,扔甩出去。
“嗚!”
幽泉才剛發出悲音,就被丁岐山強忍著氣血翻涌,心念一動下,收了回去。
“叮叮!”
又一次躲開上官素的梅花三錢,丁岐山閃身就跑。
媽的,都是結丹修士所制的高階符,這臭丫頭這般撒錢,他瘋了,要把未成長起來的幽泉給她當靶子打?
他還不信了,煉血老妖能放過這么好的機會,這兩人靈力一動,他肯定能提前一步趕過來。
她們越是急,他越是不能急。
“叮!叮叮!”
漫天飛舞的金色日環,如箭一般,急射丁岐山,尤其臉部。
盧悅明白,想讓他的身份,真正的爆于世人面前,就必須,把那張千變面具,給毀了。
可是他的幽泉大概真是光之環的天生對頭,哪怕剛剛被那么多符箓擊中,受了損傷,也在丁岐山身上起了一層黑紅戰甲,把他護得死緊。
天空中,兩人你來我往,都在快速移動,可上官素發現,師妹到底受了修為的拖累,哪怕有飛翅法寶,也一樣攔不住狂逃的某人。
天象之變,還有不時傳來的隆隆之音,傻子都知道,是有人在半法。
更何況,那里還有天地門的求救煙花,片刻間,反應過來的各方,都以極快速度趕過來。
煉血老妖到底因為靈力感應,比畫扇他們快了二三十息。
現場的情況,讓他愕了愕。
光之環與幽泉,這一對天生的宿命之敵碰一塊,實在是場大戲。
可惜他的時間,同樣緊,順正和畫扇就要過來了。
別的也就罷了,盧悅身上的光核,他是一定要弄到手的。
“臭丫頭,給我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