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曄被一連竄的打擊弄怕了,一連多日地觀察普安駐扎在躍馬河東岸的基地,終于察覺了某些不對。
“殷旺,你說,普安贏了那夜的大戰,連殷昹都隕落了,他怎么不把駐地移入西岸?”
既然他的任務是連通天裕關與平魯道,按理來說,打了勝仗,至少要推前千里,可普安卻按兵不動,殷旺這些天,同樣,也是越觀察,越疑惑。
“普安…會不會覺得,昹兄的死會讓我們不顧天裕關,反擊過來,所以才…”
“不!他謹慎是不錯,可能做到仙盟長老一職,光謹慎還是不夠的。”殷曄冷笑,“贏四從平魯道傳回的消息,你也看到了吧?他們暗伏組把章永陰了。”
可是那樣又如何?
殷旺不解,平魯道的城防法陣,比天裕關還要難啃,章永只是重傷,柏嚴和邊享憑著城防法陣,一樣能固守待援。
“普安不敢推進,是不是怕我們端他后路?”
“不錯!”殷曄把贊許的目光給了莽夫殷暴,“正是后路。他們現在已無后路,傳送陣在章永自救的時候,毀了三分之一,就算修復,只憑柏嚴和邊享,沒個半年時間的不眠不休,也絕不可能。”
長距離的傳送陣,不僅材料難得,更因為它是空間傳送,容不得一絲的錯漏,陣法師一旦動手,就絕不能半途而廢,否則就不是建傳送陣,而是輸奈何橋了。
“這…”殷暴沒想到能被他瞎蒙對,“那…趁著現在,我們就動手吧!”
殷晰不能白死,殷昹不能白死,擁有九幽冥眼的谷令則必須死,還有三千城新飛升的陶淘,也是他們的心腹大敵。
更何況,這陣中還有一個青塵。
“趁著現在,平魯道救援不了這邊,天裕關鞭長莫及,我們先把普安宰了,再拿那里的所有人祭旗…”
殷暴咬牙切齒,自從與陰尊相遇以來,他們霉運連連,終于能在這遙遠的地方,打個翻身仗了吧?
“你意…即我意,”殷曄微瞇了暗沉的眼,“不過,我卻不能按你說的打。”
“啊?為什么…”
“你那樣痛是痛快了,可想過我們又會有多少孩兒隕落?”
殺人重要,可是族人的性命,殷曄也不能不顧,沒了天母,他們若還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顧,滅族滅種都有可能。
“兄長…準備怎么打?”殷旺終于問道。
“附耳過來。”
“前輩,他們…今天又比昨天靠近了些,基本就貼在我們的法陣上了,還是…早做打算吧。”
谷令則透過帳門的縫隙,目送那三個天天來駐地報道的家伙走遠,眉頭緊蹙,“三個金仙級大能,您一個人,擋不了。”
自然是擋不了的。
谷令則不知道的是,普安其實還有個不為人知的本事,就是能透過口型知道人家說什么。
他們…
雖然最后三人貼在一起,他沒看到口型,可前面的話…
“郭迪、顧安、令則,你們馬上通知大家,從秘道退走。”
什么?
郭迪和陪在這里的顧安一齊看向他,普安長老一臉嚴肅,“他們頂多還有半個時辰就會攻到,想要活命的,都給我快點。”反正撐不住,早走早安樂。
“師伯,那您…”
“我斷后,你們走得越快,我退得也就越從容。”
三個對一個,鐵定他輸。
連天蝠這等蟲類都知道愛護下面的子弟,更何況做為萬靈之長的人?好在普安一直很謹慎,后又知道平魯道的傳送陣也壞了,就把后路打造得更完美了。
“走!”
郭迪再也不敢遲疑,第一個沖了出去。
谷令則與顧安一齊朝普安長老拱了拱手,也迅速沖了出去。
普安轉身看向架在案上,緩緩轉動的陣盤,手中靈力一動。
陣盤迅速多轉了兩下,整個駐地,已然升起淡淡的薄霧,那霧氣似夢似幻,還有絲絲正從陣中蔓延開去。
“走吧…!”
看到谷令則回來,早已收到傳音的云夕已經收拾好一切,揮開了指定的小幾,露出下面黑黝黝的洞口,就等著她了。
“走!”
谷令則以靈力攝住小幾,跳下的時候,再次讓它回復原樣。
前方的云夕手執月光石,下沉未久,就看到從各個洞口跳下的修士,大家沉默著按指示箭頭一個排一個地飚過。
駐地傷員早就轉移回平魯道了,沒有負累的急行,萬多里地,于谷令則等人來說,其實真不算什么。
轟隆!
轟隆隆…
只是讓大家沒想到的是,根本沒有半個時辰,甚至連半刻鐘都沒有,駐地方向便傳來了地動山搖的聲音。
郭迪腳步一頓,被顧安迅速扯住,他拉著他,反而把速度又提快了些。
“普安,還記得我殷曄嗎?”
殷曄三人各帶了百人隊,呈三面,把這邊的駐地圍在了中間,“這些天,你也早就看到我們了吧?”
“呵呵!”普安輕浮起身體,揮手讓霧中奔走的符傀儡各歸陣眼,“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殷曄啊,”他一幅胖彌陀的笑模樣,“怎么,上過那么多次當,還沒吃夠虧,要在我這里,再撞上一撞?”
“哼!”殷曄冷冷一笑,“你錯了,這一次,是我們…要看你的頭硬不硬。”
“仗著人多?”普安環視領頭的三人,“丟不丟臉啊?”
“丟臉?我們之間還有丟臉一說嗎?”
早就是你生我死之局,哪還用什么臉?
殷曄望向霧中隱隱綽綽的人,“想不打,很簡單,把谷令則交出來,把陶淘交出來。”
“哈哈哈!”普安大笑,“其實閣下最想說,把青塵交出來吧?”這些天蝠,恨死了青塵,“怎么…不敢提她?”
“有何不敢提?”殷暴冷笑,想透過大陣,透過霧氣,尋找那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女修,“青塵,你給我出來。”
他帶著靈力暴吼的聲音,哪怕在地道中急馳了百多里的谷令則,都有所耳聞。
“你不是能耐嗎?怎么?現在知道怕了?”
“怕?”普安呵呵笑,“道友也太小看慈航齋了吧?拂梧大師何等人也?她的徒弟,若是怕…,能用天殘燈裝了陰尊后又能裝了殷晰?裝了殷晰后,嘿嘿,又借我之力,裝了殷昹?”
三千城位屬道門,身為仙盟長老,該護的時候,他下意識地護著,就把青塵甩了出來。
普安長老其實沒想到他們能來得這般快,此時借著言語拖延,只求越長越好。
“哼!”殷曄冷哼一聲,“你也說了‘借’,佛家不打妄語,拂梧老了,眼光越來越不好,居然收了個只知借別人之力的東西。青塵,交出天殘燈,交出我家的所有一切東西,看在令師面上,我讓你走。”
“哈哈,哈哈哈…”普安大笑,“殷曄,你把人當三歲孩童哄嗎?青塵的東西,老夫可是全程見證,全是殷昹親手捧到她面前的,甚至為了能順利送出寶物,他還是先拿五千萬仙石賄賂的。”
不獨殷曄三人的面色在扭曲,所有見證那一晚的天幅修士,聽到普安這般說話,都有種吐血的沖動。
“…呵呵!”殷曄到底更為老成,反應極快,冷笑一聲,“普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青塵扯事,是因為你們的道佛之爭,想我們幫你解決后患吧?”
普安沒想到,事隔多年,殷曄的智商居然也能提升。能在大怒之下,馬上想到禍水東引之計。
這幸好青塵不在此處,否則…
“青塵,托庇于這樣的道家大能處,你也挺憋屈吧?”看到普安臉上詫異的神色,殷曄心氣稍有提升,“此戰…原無關你佛門,令師在天裕關望眼欲穿地等你,只要你交出我族的東西,我殷曄保你無恙。”
“保…?”普安嗤笑一聲,“貴族有信用嗎?當初殷昹發誓的時候,說的什么話,你們家的小子們,可全在這,問問他們…”
“這是我們和青塵道友的事,與你普安何干?”殷曄對陣中干擾視線的霧氣有些疑慮,“還是普安你已經提前一步動手,因為青塵身上的東西,把她禁錮了?”
他當然問過下面的小子們,也早在天裕關的時候,就間接地了解了那小丫頭,憑印象,那丫頭仗著她師父,大概自己也有點本事,一向能得狠,他們說了這么長時間的話,居然都沒自己跳出來,實在很可疑。
“普安,我數三聲,你若是還不讓青塵出來,就莫怪我們了。”
殷曄朝殷旺使了個眼色,見他放出留影玉,迅速數出,“一、二、三,青塵,你在哪呢?是不是普安把你禁錮了?”
他真希望那丫頭身上的財物,是她的催命符。
應急庫房、殷晰、殷昹的身家,甚至他們的妖丹和口器,對任何一個金仙修士來說,都是了不得的財物。
雖然普安是仙盟長老,未必會因為她擺在明面上財物得罪佛門,但下面的人呢?
殷曄心中狂跳,真心希望,這幾天見到的青塵,是普安沒辦法了,找人扮的。
這老混蛋再借他們戰場相對之利,將來把臭丫頭的死,按到他們頭上,讓拂梧找他們發瘋…,實在很有可能。
“普安,青塵已經死了吧?這幾天我所見的青塵,根本不是她本人是不是?”
普安真心佩服他的腦洞。
那小丫頭何等聰敏?根本未與其他人相交,唯一交往的,只有三千城的三人。
憑著長輩的交情,她借谷令則之力,早早就離開了此處,普安有時都不能不懷疑,人家現在是不是早就離開平魯道了。
“果然?你普安也有心虛的時候,”等不到回答,普安還是一幅復雜的樣子,殷曄心中一下子大暢,“拂梧忙了一輩子,可就這么一個徒弟,普安,你想把禍安到我們頭上,也要看我們認不認。”
殷旺笑咪咪地順勢高執留影玉,“普安,你看看這是什么?”
普安的眼睛沒瞎,其實早就看到他們的小動作了,可是此時,他的臉上,卻適時地顯出一抹慌亂和殺意。
“想殺人滅口?”殷曄若不是顧忌著拂梧以后看到這真相,會遷怒,轉移仇恨,真想放聲大笑,“在我們三人面前,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嗎?”
普安陰沉著臉,順著他們的意,編劇情,“你們想怎樣?”
“哈哈?我們想怎樣?”
殷曄扯著嗓子,笑了兩聲,“你殺了人,滅了口,還想嫁禍于我們,現在事破,想問我們怎么樣?那…我就提個要求,交出谷令則,交出陶淘。這鍋——暫時我們就幫你背一背。”
背鍋?
這計策真好。
普安真心不知道說他們什么好了。
“…你們等我一時,我要想一想。”
他默算著時間,默算著郭迪、谷令則等人都跑到哪了。
當然,時間拖得越長越好,此不只是他們需要,更是對天蝠智商的碾壓。當真相大白的時候,他要他們明白,蟲就是蟲,不論什么時候,都無法與萬物靈長的人族相斗。
把這一心理,種入這三百多高階天蝠心中,以后再較量的時候,他們就會下意識地心怯。
為了更取信他們,普安還反身投入下方的迷霧里,跟符傀儡玩起了拉扯游戲。
“大兄,我們的家的東西,也得讓他們交出來吧?”殷暴到底舍不得那么多財物,很想讓普安偷雞不著蝕把米。
殷曄同樣舍不得,聞言很是贊許地點了點頭,“普安,想好了嗎?拿出你仙盟長老的決斷吧!”
迷霧里,普安似乎捆了三個人。
四周的三百多玉仙級天蝠修士,都忍不住往前近了近。
那一夜的大戰,他們之所以死那么多兄弟,主要失在谷令則和陶淘身上,現在能讓人族長老親自捆了她們,真是…
某些人張開的嘴巴里,口器若隱若現。
青塵已隕,但那兩個人,同是大仇人,呆會拿上來,一人戳一口,應該也很美味。
“人我已經捆好了,不過…”
普安又磨蹭了一會,再浮起身體時,面色有種說不得的頹喪,“首先,我得申明兩件事,第一,青塵非我殺。”他朝著殷旺還執著的留影玉說話,“殺她的人,我也已經捆了,就是…”
說到這里,他似非常沉痛地閉了閉眼,“殺她的人,就是三千城…新飛升的兩個人。”
他避開了谷令則,是因為人家是流煙仙子的徒弟,流煙何等人也?她的徒弟,怎么也不可能為了身外之物,去殺盟友的弟子。
反而,陶淘和云夕,與谷令則同出三千界域,她在事后維護一二,旁人說不著什么。
“發生這種事,我也非常痛心,怪我監管不嚴。”
普安對著留影玉嘆氣,“該負的責任,老夫會負,現在拿下谷令則與陶淘,實是情非得己,老夫…老夫總不能為了她們兩個,而置這么多人于不顧。”
殷曄等不在乎他說什么,反正青塵那個被拂梧報了極大希望的寶貝徒弟,如曇花一現般死在這里是真的。
有了此事,佛道兩家,就不可能再親密無間。
更何況,這里面又牽扯到三千城,流煙也不是好東西。
谷令則是她的愛徒,她也要心痛若狂吧?
一想到那日,流煙仙子氣勢洶洶幫拂梧找徒弟的樣子,殷曄就有種全身血液沸騰的感覺。
這段時間,一直是他們心痛若狂,現在這感覺終于也能讓仇人嘗嘗了,真好,真好呀…
佛道失和,三千城再與仙盟、慈航齋翻臉,哪怕饒普安一段時間,這生意也不虧。
“殷曄,看在你也一大把年紀的份上,看在你的年紀不至于活到狗身上,我就相信你們一次。”
普安長老義正言辭,“老夫交出谷令則和陶淘后,三日內,你不得攻我駐地。”
三日?
殷曄笑笑,三十日,沒有援兵,也一樣被他們捏在手中。
“好!我答應了,交人吧!”
“…”普安長老心中一塞,他突然發現,對著蟲子罵狗,好像是抬舉了人家,要不然,換成任何人,怎么也要跟他懟幾句才是。
“你…發誓!”老頭的胖臉都有些抽動。
“我殷曄向來一言九鼎,發得什么誓?”殷曄微昂了頭,一幅不屑樣。
“不發誓,老夫無法相信。”普安戒備地看著他們,聲音堅定起來,“哪怕戰至最后,你們也別想得便宜。”
殷曄三人對視一眼,又一齊瞄向被迷霧罩住的陣眼。
一直到現在,哪怕捆了谷令則三人,人族一方,也無一人發一音,顯然普安身為仙盟長老,對手下人的掌控,非同一般。
真跟他們破釜沉舟,自家總有人傷亡。
“好!”殷曄俯視普安,還是決定按計劃溫水煮青蛙,“你把青塵從我族得的東西還來,我就發誓,三日內決不會攻打你們的駐地。”
現在的平魯道,差不多也要亂了,就算收到普安的求救,柏嚴也得先顧他的平魯道,根本分不出人手。
“青塵的東西,一直都在陶淘和谷令則身上,老夫如何會動,想要…”普安長老似乎想嘆氣,“你們就去搜吧!”
他沖到下方,拎起谷令則和陶淘的符傀儡,此時兩人的樣子,好像靈力被禁,閉著眼睛似乎認命了,都是一臉死灰色。
“讓你的人先退后十里,我就把她們扔出去。”
普安接著講條件,他非常明白,這兩個符傀儡扔出去,會是什么樣子。到時殷曄一定會發會瘋,死命追他。
殷曄隔著法陣,無法細查里面的真實情況,再加上這方圓五百里,全由他們所控,倒是完全沒想到,堂堂仙盟長老,說要從平魯道打進天裕關的人,居然會偷著挖地道,讓下面的人先一步逃了。
他在普安看似緊張的注視下,慢慢抬手后擺。
下面的天蝠修士其實不在意所謂的十里,這點距離對他們來說,不過眨個三次眼的時間,他們退得干脆又利落。
“交人吧!”
殷曄志得意滿之跡,不知為何,又有種緊張的感覺。
他們失敗了太多次,這次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對天蝠族和陰尊來說,都至關重要的谷令則,實在不容易。
傳出去,對族人低迷的情緒,也是一種安撫,更是一種振奮。
“對不住了。”
普安對著兩個符傀儡似乎紅了眼圈,“令則,我普安欠了你的,回頭…定然親自向令師流煙仙子請罪。令妹…盧悅那里…,我也會幫你照顧好的。”
盧悅?
殷曄挑了挑眉,那個瞎眼丫頭可是眥睚必報的主,得紫電傳承,雖是瞎子,役雷應該還不成問題,將來若能更進一步…
他知道這里的修士,都是仙盟強力征兵,分屬各勢力,若是能被瞎眼丫頭盯上,以后仙界的樂子可就大了。
“對不住,陶淘,若不是你和云夕先朝青塵動了手,若不是青塵已隕,老夫…老夫…也不會走這步棋啊。”
普安混了這么多年,演戲演得逼真無比,“要怪,只能怪…”他似乎難過得說不下去,“來世…好好的重新做人吧!老夫…”
“你有完沒完?”殷暴是個急性子,更是暴脾氣,他急等著要把谷令則的九幽冥眼挖出來,把陶淘搜魂,可從來沒想過,讓給她們輪回之機。
“唉…!”
普安長嘆一口氣,摸出一瓶靈酒,咕嘟咕嘟給自己連灌了數口,“去吧!”
抬手扔人的時候,他的腳尖靈力其實已沖著陣盤去,陣中的霧氣翻涌,一下子伸手不見五指。
兩個符傀儡被殷曄一把接住,他雖驚異大陣的變化,卻更關注手中的兩個人。
可是…
不關注不要緊,一關注…
“普安,你敢騙我?”殷曄怒得驚天動地。
“什么叫騙?”普安滿是笑意的聲音,從濃霧中傳出,“老夫這叫耍,就你們…還配不上老夫騙。”
“啊!攻陣!”
殷曄第一個出手。
全速趕來的三百天蝠修士,看到被甩在地上,已經變成傀儡符的兩張紙,也是惱怒異常,手中靈力傾泄,與族中三位再次被人耍了的長老,一齊狂攻一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