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
看到踩著太陽余暉,站在陰影里的虛影時,盧悅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
‘她’好像就是跟她耗上了。
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她’就踩著七字出來,今天恰好是五七。
這日子…
真是沒法過了。
盧悅使勁撓了兩下頭發,不知拿‘她’怎么辦才好。
如果能打…
她也下不去手。
就是罵…
她也罵不出來。
‘她’是她,‘她’又不是她。
反過來亦是,她不是‘她’。
她們是同一個人,又不是同一個人,一個還活在過去,一個已經希想未來…
過去的痛苦,她在慢慢放下,可是于十三歲的‘她’來說,卻始終都在,或者從沒消去!
最后一點陽光落下時,小小的虛影,再次坐在她原先坐的位置,拿起筷子倒起酒…
盧悅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覺得自己又出現幻覺了,筷子和酒這兩樣東西,如果動的話,浮枷大師不可能發現不了,可是他老人家,還在敲木魚,還在念經呢。
可是她就是能看到‘她’,在吃肉喝酒!
盧悅小小地嘆了一口氣,當年死在這里時,她餓了兩天肚子,所以那三百多年,好像老是感覺肚子餓得慌!
‘她’跟了她兩百多年,或許也一直是餓著肚子吧?
想到這里,盧悅的眼睛有些濕,她坐到‘她’身邊,親自布菜,親自倒酒,看著‘她’吃過喝過,再把她吃剩的東西,咽到肚子里。
小小的虛影,終于賞了她一個看上去有些復雜,又有些小笑的眼神。
盧悅異常高興,再次布菜,再次倒酒…
浮枷抬起一絲眼皮,每七日,盧悅的某些行徑,便不可解。
今天他又看到了,心中深深地憂慮!
這丫頭明明知道,她面對的是心魔,可她好像一直在期待心魔的出現,好像對她自己的心魔,沒有一絲反抗之力。
這世上意識到心魔,卻又不思打壓的人…
“篤篤篤篤”
木魚再次被他加持了法力,清心咒在小小的破院里慢慢傳了出去。
盧悅接著吃剩菜,喝剩酒…
在和雅悠長的梵音中,在木魚聲聲中,與‘她’合作得異常愉快!
半天之后,浮枷終于沒受住,從刑院退了出來。
“跟我說,你們超度的是誰?”站到谷令則面前時,老和尚的神情異常嚴肅,“盧悅明明知道,那個人就是心魔,卻在滋養心魔!”
谷令則心下一抖。
只有十三歲的妹妹,死時到底什么樣子,盧悅根本沒跟她說過。
可是哪怕不說,她也能從盧悅的某些行徑上,猜出一些來。
她那么恨爹,恨丁岐山…
不惜代價也要毀了鬼面幡,任何膽敢收魂的魔門修士,有見不過不放過,只要落到她手里的,全都魂飛魄散…
那日,她一直在說丟棄、欺騙、傷害…
她是想喝那碗孟婆湯的吧?
“谷令則!”浮枷加持靈力的聲音,炸響在谷令則的耳邊,“你知道盧悅再這樣下去,會落到什么境地嗎?
說…,超度的是誰?”
“我自己!”
谷令則大駭,“盧悅!”
浮枷亦回頭看向盧悅。
“前輩,我的心魔是我自己。”
浮枷額上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跳,這話,很早很早以前,他聽一位師兄說過。
盧悅按了按肚子,她吃得太飽了,不同于只有十三歲的‘她’是虛無之體,無論多少,都可以吃得下,她實在是…
“前輩,您說這世上,有自己害自己的人嗎?”
浮枷:“…”
修仙界自己成為自己心魔,然后把自己害了的人多著了。
只是從來沒有人,用做法事的方法,來超度自己的心魔。
“雖然我被人叫做魔星,可是前輩,我也有我的底線,我相信我的底線,所以,不管我的心魔成長到什么程度,因為那份底線在,因為‘她’想我幫‘她’看得更高更遠,都不會害我。”
十三歲的盧悅,雖然曾經恨天恨地,可是本心深處,卻還是柔軟的,若不然,當初在德化城遭遇鬼宵,不會那般毫不猶豫地救人。
在面對谷令則的時候,更不會由著她與她親近…
盧悅陪‘她’吃一頓,‘她’這輩子來說,可能最好的飯時,突然覺得,自己那樣想讓‘她’消失,何償不是另外的一種丟棄?
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可是從始至終,‘她’從來不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她’只是默默地陪著她而已!
被所有人叫做廢物的‘她’,也有自己的渴望,渴望不被人叫廢物,渴望被人認可,渴望在大家看到谷令則的時候,也能看看‘她’…
她是‘她’,她們彼此是一個人。
盧悅吸吸鼻子,即對別人說,也對自己說,“我一定會進階的。”
浮枷:“…”
他發現,他的頭又疼了起來。
帚木師兄,一邊防備著他的心魔,一邊又滋養著心魔,甚至因為曾經的際遇,他還把心魔當成了天道意志的執行者,所有被他算到可能危害世間的人,他都提前一步找到,能度化便度化,度化不了,一掌滅了。
現在,盧悅又這樣。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啦?
他跟自己的本性作戰,一路苦哈哈地修煉,在他們面前,是不是就是個笑話?
“…阿彌陀佛!老衲的師兄帚木,也如小友一般,在助長他的心魔!”
浮枷深嘆一口氣,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他才不要跟這種妖孽一般的天才比,“小友若是想尋什么經驗,可以與我再去一趟磐龍寺。”
帚木大師啊?
盧悅往后退了一步,她可怕那個,一直想要化她入佛門的老和尚了。
“大師,我們的法事,還沒做完呢。”
浮枷的胡子抖了抖,都決定跟心魔和平共處了,還超度什么?
“做任何事,我們都得有始有終!”盧悅回他一個微笑,“而且,聽大師念經,可以消卻心間的很多不平之事!”
超度‘她’亦是超度她自己。
盧悅覺得,‘死’是一件大事,能請到浮枷大師親自做法事,無論如何,也要珍惜,絕不能半途而廢!
浮枷默默地回頭。
他覺是,他也要好好地念經,消去心中才有的起伏,若不然…最后倒霉的肯定還是他自己。
“你…”
谷令則真不知道應該怎么說盧悅,這世上敗在自己心魔上的修仙者,大有人在。遠的不說,她的師父花散,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盧悅揉著肚子,“不過,我已經想好了,不去刻求,一切隨緣!“
谷令則:“…”
“我兩次結丹,一次元嬰,心魔劫里,‘她’從來沒出現過。”
出現的一次,還是示意她被丁岐山的幽泉做手腳的時候。
雖然在木府失了飛淵,可是那與‘她’無干,‘她’的本意是想幫她的。
“走吧!我肚子裝不下了,這次輪到你吃剩的了。”
谷令則被盧悅拉到一堆祭品前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花散陰著臉,在客棧里,看到面色有些蒼白的谷天樂。
神識微探間,她的神色更為黑沉,“別裝了,盧悅根本就沒踢傷你,小心裝過頭,她回過神來,再不饒你。”
什么叫裝?
谷天樂眼中閃過一絲惱恨,他到現在就是不明白,七姑姑怎么能什么話都跟八姑姑說。
他幫著花散軟禁她,那不是被情勢所逼嗎?
可恨,最后得好的是她。而他…卻再不被八姑姑所喜!
如果這世上有后悔藥,他一定去買來。
“哼!你反怪上我了?”
花散看他神色,冷笑一聲,“令則對谷家,始終都有一份責任,決不是多嘴之人。”
“呵呵!不是多嘴之人?那現在的谷家是怎么回事?我又是怎么回事?”
谷天樂太生氣了,老爹停了谷家對他的供給,甚至還要求他反哺。
曾經疼他愛他的八姑姑,這么多年沒回來,沒見過面,如果沒人在她面前瞎說什么,她怎么會在剛見面的時候,朝他下手?
那一腳,對于結丹修士的他來說,雖然是沒讓他重傷,可是輕傷絕對的有。
這都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在于,他以后,再也無法打八姑姑的旗號,交往各方了。
“你?呵呵!很簡單。”花散笑笑,“回去問問你師父,他當年與盧悅是怎樣的一幅情形?逍遙門與靈墟宗同為四大道門之首,彼此打壓,早成常態,池溧陽與盧悅互祝早死的時候,只怕都還沒筑基呢。”
谷天樂臉上的神色,一下子變了。
臨來的時候,師父面上的表情,奇奇怪怪的,可是…怎么會?
明明他是她帶到靈墟宗的,如果不喜師父,當初把他交給師父的時候,她怎么會那么放心,那么開心?
“你…”
花散看著他,心下有些復雜,“你差你師父和盧悅遠著呢!”
谷天樂握了握拳,“還請…請師伯解惑一二。”
師父討厭蠢才,當時既然沒說,自己去問,肯定也不會說,谷天樂想過來想過去,還是只能問面前這人。
花散坐下來,端起他親自奉上的靈茶,嘆息一聲,“順風順水長大的,果然不如自我拼搏的。”
谷天樂強忍怒氣,他怎么會是順風順水?
不能修仙的痛苦,他嘗了多久?
那份午夜夢回,忍不了的傷痛,有誰能了解?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盧悅和池溧陽沒有私仇,他們各自代表逍遙與靈墟,在彼此能打壓的時候,盡量打壓。”
花散心下微動,當年她也是這樣。只不過,她所用之陰謀…
“可是,在需要合作的時候,他們合作的也從不比旁人差,當初在墮魔海,你師父,就在盧悅一路的保駕護航上,大發利市,傳遞歸藏之名。”
谷天樂微有怔愣!
“…你應該慶幸,你是谷家人,是谷令釗的兒子。”
花散壓下心里的萬千心緒,深嘆一口氣,“盧悅是功德修士,本性之中,與谷令則一般,對自己的至親之人,都心慈手軟到了一定境界。”
谷天樂面皮抽了抽。
谷家也就這些年,才好了些,以前…
“谷天樂,谷家當初落到那般的處境,只能說,時也命也,與盧悅…可沒主要關系。”
花散冷哼一聲,雖然她一萬個看不上那個差點收在手里的丫頭,可這小子這幅表情,她還是為谷令則和盧悅心痛得慌,“有一句話,不知你可聽說過,所謂不作死便不會死,小子…,聽你師父的沒錯,聽我的…也沒錯,可是對有些人,你得憑自己的心辦事!
世人萬,有些人,坑不得…,如果一定要坑,就多學學你師父的陽謀,學學他的拿得起,與放得下。”
有沒有坑上別人,花散不知道,可是這一刻,她突然覺得,當年做下的事,把自己坑了。
惠馨進階元嬰中期,時雨在沖擊化神,她…卻完了。
看在谷令則的面上,她能提點這一句,后面的,可是懶得再管了。
花散從客棧出來,連近在咫尺,大做法事的國師府,都不想進了。
她站在大街上,眼中難得的迷茫!
剛過來時,她想看盧悅笑話的。
可是半途聽說,谷天樂被盧悅踹出國師府,她又想來問責谷令則,怎么能讓一個外人,那樣欺負靈墟弟子,欺負她谷家人?
花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何必呢,進去,只會讓令則為難,徒弟難過了,難道她就能得到一點開心?
走吧走吧!
正要轉頭走人的時候,卻發現長街的另一頭,一個以為早死老熟人,重新出世,還正冷冷地瞧著她。
“你來干什么?”時雨縮地成寸,幾乎在抬腳間,就站到了花散面前,“又想落進下石了嗎?”
落井下石?
花散輸人不輸陣,冷笑笑,“灑水國是我靈墟地盤,時雨,我還沒問你來干什么呢?怎么?為了盧悅,你連化神都不沖就跑出來了?”
時雨大怒!
她確實在沖關的緊要時候,原本盧悅歸宗,她應該馬上出關的,只是當時因為有所得…,無法脫身,后來申生師兄又說,盧悅回復正常,她才沒出關。
可是現在…
那丫頭,這樣在曾經的國師府,大做法事,別人可以以為是谷令則,但養她長大的申生和她,都知道,一定是盧悅出問題了。
“滾…!花散,別讓我再看到你,否則,見你一次,我揍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