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陣外,不是逍遙的黃白道服在走動,而是無數的光頭。
盧悅身體僵了僵,她迫切希望能回到家,回到殘劍峰屬于她的洞府,好好休息…好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可是這里…分明是磐龍寺!
須磨摸摸徒弟的頭,“師父知道你心里難受,你怪谷令則,也怪你自己。可是悅兒,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從來就沒圓滿的時候。若不是你娘就要死了,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愿去原諒她的吧?”
盧悅微微點了下頭,她沒后悔先前不認她,畢竟——她被扔了是事實,不管親娘有多少不得已,上輩子的苦難,也確實因她而起。
她只要知道她活著就行,只要知道,谷令則在奉養她就行。
“你看…其實你娘那樣活著,不如早點解脫,能在臨死的時候,得到你的原諒,她應該是非常高興的。”
須磨拉著她的手,一路往外去,“谷家從來就不是你要主動關注的,以后,更不用再去關注他們了。谷令則會把一切事情做理好,她不會讓害了她親娘的家族,再在她身上占一點便宜。甚至——與你一般,會在背后做些什么,加速谷家的衰弱!”
“你自己也非常明白這一點,所以,把對谷家的主動權全都交給她了。那現在——我們就要來做你要做的事。”
“我們…不回逍遙,讓思源師伯,幫我做手套了嗎?”
盧悅不知師父為何把她當做易碎的娃娃,卻非常享受這種被人呵護的感覺。
“手套的事,不急!”
有些東西。原本須磨不想盧悅現在就用上的。
可是徒弟今天這樣傷心,只能提前了。
“你忘了浮游大師說,德化城為你建生祠之事?”須磨微笑,“那東西,可是好東西,凡人的感激念力,亦是這世上最好的靈丹妙藥 。會讓你如沐春風。心緒平和。甚至在遇到瓶頸時。收取這份念力,豁然開朗!”
念力可以這么用嗎?
盧悅不解,若是如此。那世上的修士,只怕都要搶破頭皮,去做好事了。
可是事實上呢?
修士把凡人當螻蟻。
而且她確實需要這份念力,她需要把鬼面幡徹徹底底毀于世間。
“呵呵…。我就知道你申生師伯他們還沒來得及教!”
須磨非常高興,能多教徒弟一點東西。“你知道什么是惡嗎?為自己想得就是惡。若是搶著頭皮去做好事,那不叫為善,那是惡!這種惡…天道的懲罰,會無處不在。”
盧悅愕然!
天道…還真有個性!
“什么是善?不管你做了什么。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別人,沒有你自己一絲一毫,那才是真的善。你…明白嗎?”
須磨看盧悅的眼珠子。靈活地轉了幾轉,心頭悶笑。“還是沒完全明白?還是越聽越糊涂?”
“都有!”
“哈哈哈…當初我第一次聽我師父說這事的時候,也如你一般!”須磨大笑,“這東西不需要太明白,太明白了就刻意了,你只要按著你的本心去做事就行了。”
盧悅就知道,師父不是很靠譜!
若真的不需要太明白,那干嘛還要告訴她呀?
“哈哈哈!當初我也是用這種控訴的眼神,瞅我師父的。”
須磨第一次發現,原來教徒弟,可以收獲這么多快樂,這件事,回頭一定要跟幾位師兄師姐算算賬。
“善惡有道,我們修士,逆天改命之人,不能以凡理去理解!所謂刺貪刺虐入木三分。”
這個盧悅聽懂了,意思不就是說,他們修士高人一等嗎?
“越是修為高的修士,法力越是強大,你說,若是他有心為善,那這世間會變成什么樣?”
盧悅嘴角抽抽!
“生老病死,天道輪回,才是至理!有靈根無靈根,天生的不公平,恰是造物給予生靈的最大公平。我們只能在它劃好的規則圈內,盡可能繁衍!”
“若這一切,都能讓人隨隨便便改變了,…那這個世界也就崩潰了!”
須磨摸摸她的頭,“現在明白點了嗎?”
盧悅點頭,天道在用它對大能修士,近乎苛刻的方式,維持這個世界。
那…她是怎么回事?
是因為那個血月照進輪回路?
是因為丁岐山的自暴,把輪回路上的無數位面,給炸開了,然后,她投錯了地方?
盧悅摸著自己的下巴,覺得她只能這般理解 徒弟思考問題時,那認真的小模樣,實實讓須磨心喜,“你在德化城一念為善,才是真得善,所以生祠那里,一定有真真正正的凡人感激念力。”
“德化城不是磐龍寺的嗎?他們為什么…會允許我們道門之人,染指那里?”
在盧悅看來,池溧陽因為是靈墟宗人,看到她,恨不得她早死,讓逍遙將來失一英才。而她也因為池溧陽的厲害,同樣恨不得他早死早投胎。
可她跟池溧陽往日遠冤,近日無仇的。
磐龍寺與道門之間,應該也不會那么無隙吧?
“傻丫頭,佛是什么?道是什么?若是磐龍寺是小得再不能小的寺院,他管你是誰呢?敢建生祠,無論如何也要抹了你。”
須磨微笑,“在真正的大能眼中,你的生祠建在他們的地盤上,他們也無形中,因為你,而在天道面前…有了某種善!這種事,他們求之不得。更何況,磐龍寺確實有不少有道高僧,如何會行這種無用的打壓之事!”
說磐龍寺有有道高僧,這個盧悅是同意的,上輩子,他們能自背因果。讓丁岐山的鬼面幡再也為不了惡,在她眼里,就是大善!
盧悅鄭重點頭,“師父,我們現在把那里的念力收了,以后,再有人去拜。還會再生嗎?”
須磨彈了她腦袋一下。“這般貪心!”
沒有了嗎?盧悅揉揉腦門,“天道也真是的,明明人家還在拜我。為什么要把原本屬于我的東西,就那么問都不問的,收了回去呀!這世上,做好事難。修士做好事,還被各種限制。就更難,我怎么是貪心呢?”
“我是人,又不是神?有點貪心也是正常的吧?等我修煉成神了,自然也就不會在乎這丁丁點的東西了。”
還丁丁點的東西?
須磨的遁光擺了一下。“我有說不給嗎?我只說你貪心吧?”
盧悅捂嘴,她剛剛說了天道的壞話,師父真是太壞了。
“…你以為你是誰啊?天道會天天盯著你?”須磨暗暗抹汗。他終于把徒弟的注意力徹底轉移了。
盧悅歪頭,把師父的衣袖抓得更緊些。“師父,那您跟我說說天道唄!是您理解的天道!”
一萬個人,有九千九百個不同的理解,她想聽聽師父是如何理解的。
“…那你先跟我說說,你是怎么理解的天道?”
盧悅搖頭,“我沒理解過,我只想按我本心來。”
“噢!”須磨驚訝,“那你的本心是什么?”
“我的本心?就是我怎么舒服怎么來啊?”
上輩子老天虧待了她,這輩子重來,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虧待她自己的,“只要是我喜歡的,哪怕錯,在我眼里,它也是對的 。相反,若是別人眼中對的事,我若是不高興了,我肯定得反著來。所有一切…我跟著心走!”
之所以在師父面前這樣說,是因為盧悅覺得,自家師父也不是個能按牌理出牌的人。
須磨摸摸她的頭,“畫虎畫皮難畫骨,骨子里的東西,再如何也改變不了!”
盧悅不知師父的感慨從何而來,是說她骨子里,不是好人嗎?
“我們殘劍峰的人,正常都是如你這般,追求的是本心!”須磨嘆口氣,“可這世上規矩多多,所以,哪怕逍遙再大,也只有一個殘劍峰!”
“我的道…在逆與順中行,我想逆了這天,想讓它一切如我之意!可是天道飄渺,所以…為了你師娘,我又得順,順應天道輪回,我要在天道輪轉中,找到你師娘!”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了。
盧悅心里嘆氣,也許師父一輩子都做不到。
“…師父,師娘再啟的人生,是另一段。而您與師娘的人生,也一直存在著。只不過,它在一個叫過去的空間里。”
就像她,回到了過去,改變了人生。
須磨震動,轉頭看徒弟黑白分明的大眼,那里面,流動著懵懂與智慧!
“你…覺得過去是一直存在的嗎?”
若是不存在,哪來的她?
盧悅張張口,“怎么會不存在呢?若是不存在,又如何會有我們的現在?”
說到這里,她覺得有些解釋不清,只好舉例,“師父,您看我們的儲物袋,分成上中下三品,里面的時間流速都不一樣,可是我的儲物鐲,又因為高級,里面放得磐龍寺饅頭,我可以慢慢…慢慢吃個一二百年,它都不會壞。”
“你的意思是說,儲物鐲把饅頭的時間,一直留在了過去?”須磨若有所思。
“是啊,這又涉及到陣法與空間法則!”盧悅垂頭,“好麻煩!”
越了解這個世界,她就越覺得自己的渺小。
甚至在她心里,現在的修真理念,還有修仙功法,只是天道露出來的冰山一角,大家以為對的東西,其實是錯的,大家以為錯的東西,其實是對的。
須磨在心里吐糟徒弟的懶惰,卻沒時間再教訓她,加快的遁光,有如搏命一般,直直往德化城去。
金烏西墜,遠方的天空,被染成了桔紅色,有如燃燒的火焰,撲天蓋地的涌動在云層之中。
盧悅被師父帶著從中間劃過,無意回頭間,看見他們過來的方向,有一條略微彎曲的桔紅路線。
像一道單線彩虹!
盧悅剛露出點笑容,須磨就拉了她一把。
“別看了,前面就是德化城,你自己去找逍遙觀,這是天掩玉和附心蠶絲,你把這邊的事處理好,自己回去找你思源師伯 “啊?師父您不管我了?”
盧悅驚訝死掉了,“我不知道怎么收凡人的念力!”
“師父一輩子沒做過善人,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收,”須磨感覺時間越來越緊,語速飛快,“故老相傳,都是自己過去,就能領悟的。乖!師父已有所悟,需要馬上閉個關,你不能再在外面惹事,聽見沒有?”
盧悅還沒來得及反對,就被扔出了遁光。
除了手上多的兩個玉盒,師父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
哪有這樣當人師父的?
盧悅剛對須磨產生點依賴情懷,就被師父這般不靠譜的樣子,給擼沒了。
狠狠踢一腳飄過來的云團,把它們全踢散,她才恨恨收了玉盒,尋個沒人的地方,溜下去。
可能是今天的運氣著實不好吧,走了好一會,才看到砍柴回家的少年。
“這位戌,你可知道逍遙觀怎么走?”
“逍遙觀?你走錯路了,這里是南山,你要往北山去。”
南山嗎?
盧悅望望被山林遮住的地方,這么說先前在天上看到的寺院就是德化寺?
德化城在東邊,南西北三面環山,而西山與北山中間,就有一個大近千畝的太平湖,這么說,她要路過那里了。
“多謝戌。”
“哎,別急呀,現在天色已晚,渡口的船已經停渡了,你就是現在去,也是到不了逍遙觀的。”
盧悅已然飛奔在棧道上,只顧擺手了。
“真是個急性子。”少年搖搖頭,不再管她。
密林中,天色漸黑,為表對磐龍寺的敬重,盧悅只是靈力灌注順風靴,一路在地上飛奔。
半個多時辰后,她終于看到那個波光粼粼的湖水,心情難得雀躍。
夢蜃說,這里掉下它師姐的日月星環法寶,合她的靈根功法。
不管合不合,那是法寶才是真的,哪怕賣錢呢。
盧悅滑下水去。
湖實在太大了,她想找到幾百上千年前的東西,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為了將要到手的東西,她不顧先前被困水中幾個月的怨念,每挪個十畝,就把流光功法,運行一遍。只盼夢蜃沒騙她,日月星環合她功法,靈力運行時,能有所觸動。
挪啊挪,挪啊挪,從西挪到東,從南挪到北,她只看見天上日月連轉兩次,可那個一直在她預期中的日月星環,卻還是石沉湖底沒有一點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