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跑進院子里,本想要直接跑回內院去的,但走到一半路,又停下了腳步。
“我為什么要跑呀?”她忽然想到了這一點。
她只不過是看到溫家的馬車以及車中的人影后,聯想到了進城那日看到的景象,再加上今天在外面又正好瞧見了溫家的仆從貌似在追捕白衣少年的情形,才會出于好心,想要試探他是不是身處危險中,看能不能幫得上他的忙而已。雖然整件事只是誤會,人家是在親人的照看下,平安無事,她卻誤將人家的親人當成了反派,心里用各種陰暗的想法去揣測,就有些對不住人家了。不過她本意又沒有壞心,只是想幫人,又有什么好逃跑的呢?
就這么走了,反而顯得心虛呢。
秦含真便又停下了腳步,轉身想回頭,但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這么做很多余。她回去干什么?跟人說對不起嗎?可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并沒有真的對對方說什么呀?到時候她要怎么跟那少年搭話?對方躲在馬車里不出面,甚至連隨行人員都否認車上有人,也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要隱藏行蹤。她的舉動不會給他們添麻煩吧?
就在她糾結不定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喧嘩爭吵的聲音。她頓時感到自己有了回頭的理由,忙跑回了門上,倚著門邊往外看,又問門房的下人:“這是怎么了?”
門房的下人比她看到的時間早一點,稍微知道得比她多些:“那幾個壯漢不知是什么來歷,跟路口盧家的老四吵起來了。”
秦安住的這一片區域,住的都是中低品級的小軍官,不過馬將軍等官職更高的將軍們住的也不遠,隔著兩條街而已。拿現代的話來說,這一片就是大同城里的軍區大院地界。路口的盧家,兄弟四個里有三個是軍中武官,還有一個文弱些的在知府衙門做事。他們當中官職最高的是一位百戶,與秦安平起平坐,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總旗和一位將軍府的校尉。可以說,如果單論在大同城內的權勢,秦安這個勢單力薄的外來戶遠遠比不上盧家混得開。盧家家風倒也正派的,只是略為粗率一點,對于一些看不順眼的人事物,就沒什么耐性去忍受。
幾個看起來跟秦含真今日在酒樓里見過的溫家仆從穿同樣服裝的高大壯漢在街口處,不知怎么的與盧家老四產生了沖突。溫家的人氣餡囂張地嚷嚷:“你敢礙我們的事?你知道我們是誰家的嗎?!”說辭跟在酒樓時是一模一樣的。
那盧老四在將軍府做事,城里城外等閑沒人敢招惹他,半點兒沒被溫家的人嚇倒,沖對翻了個白眼:“我還真不知道你們是誰家的,看你們這架勢,還以為是趙家的呢。我還真不知道大同城什么時候又多了一位貴人,你說來給爺聽聽?”
溫家的人順嘴就說:“什么趙家不趙家的?老子是溫家的!你知不知道?我們溫家可是皇親國戚!”
盧老四又翻白眼了:“我還道是誰家,原來是姓溫的呀?我還真不知道溫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金鑾殿上坐的是萬歲爺,大同城里主事的是咱們馬大將軍,你既不是姓趙,又不是姓馬,在你盧四爺面前擺什么臭架子?!若是知府大人,我盧老四還要敬上幾分,可你又不是,所以還是給爺滾吧。再不滾,可就別怪爺不客氣了!”
“你你你——”溫家那惡奴氣得兩眼直瞪,卻被噎住了說不出話來。他能說什么呢?溫家還能跟姓趙的比?也不能得罪馬將軍呀。若真要跟對方來硬的,瞧對方這練家子的模樣,他們也拿不準是不是打得過。萬一叫人揍了,丟臉事小,受罪的還不是自己?給他們發號施令的溫三爺卻是絕不會有半點體恤的。
溫家眾奴與盧老四對峙的情形,秦安家門外那幾個溫家的隨從看得分明。左前方的人冷哼一聲:“真是瘋了,竟做這樣的蠢事。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溫家多年的好名聲,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大爺若在九泉下得知,還不知會如何生氣呢!”
“若是大爺還在,哪里輪得到他們這樣囂張!”右后方那人忿忿不平,“折騰到最后,落下一個爛攤子,還不是要我們小少爺去收拾?他溫三爺能做什么呀?老天爺怎么不降個雷下來把這群混賬都給劈了呢?!”
他二人都非常惱怒,倒是那位車夫關注的是不一樣的地方:“怎么辦?他們離得這樣近,要是過來的話,肯定會發現表少爺的。”
左前君反駁回去:“發現又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能當街搶人不成?這里是秦家,可不是由得他們任意撒野的地方。”
右后君倒是冷靜了一點:“也不可不防。就算他們不敢當街搶人,叫三爺知道小少爺暗地里把表少爺救走了,肯定要為難小少爺的。況且…”他隱晦地看了看門邊站著的門房與秦含真,沒把剩下的話說出口:況且秦家態度目前還不明朗,誰知道他們是否會愿意幫忙呢?
秦含真被他看了一眼,心里覺得怪怪的。她不清楚溫家人是怎么回事,不過很明顯,那幾個跟中午酒樓里見過的溫家惡仆一樣打扮的壯漢,說不定又是想來抓車中白衣少年的。她對那些家伙一點好感都沒有,倒是很有心想幫一幫白衣少年。
她想了想,就對溫家的三個隨從說:“把你們家的車搬進院子里來吧。”又囑咐門房:“拿塊板來,把那臺階墊一墊,馬車好走。”
門房一愣,有些遲疑:“這…姐兒,這合適么?”
“為什么不合適?”秦含真轉頭去問車夫,“你們四個不是江洋大盜吧?”
車夫還有些愣愣的,沒反應過來:“當…當然不是了!”
秦含真又問:“那你們四個,是不是朝廷欽犯?”
左前君哭笑不得:“當然也不是了。小姑娘,你放心,我們表少爺清白得很。不但不是壞人,身份還十分尊貴呢。那些人想要抓他,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做壞事。”
右后君也明白了,心下驚喜,忙小聲囑咐車里的少年:“表少爺,你坐穩了,咱們進院子里去。”
門房很快搬來了板子,車夫駕著車,左前右后兩位幫著抬車架,很快把馬車弄進了秦家的前院。門房收起板子,隨手把大門關上了。
街口處那幾個溫家惡仆里,有人瞧見了這邊的動靜,不由得望了幾眼。他倒是認得跟車的兩個人,但并沒有瞧見他們想要找的對象,就只把這件事暗暗記在了心底。
溫家一行人進了秦家的院子,看到大門關上,全都暗暗松了口氣。
倒是車中少年掀起了車簾,盯著秦含真問:“你沒有問過你家長輩的意思,就開門讓我們進來了,一點都不擔心會惹禍么?溫家…畢竟是皇親國戚。”
秦含真反問他:“你們不是溫家的人嗎?那些是溫三爺的人,是跟你們有矛盾的吧?”
少年頓了一頓,只道:“溫家人多,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這沒什么。但那位溫三爺,乃是溫老爺唯一在世的嫡子,溫家以后極有可能就是由他繼承的。他之所以如此囂張,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溫家確實是皇親國戚,而且他們背后的人頗有實權。雖然秦家也是皇親,但論權勢,未必能與他們相比。你真的不擔心么?”
秦含真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么好擔心的?你若是作奸犯科了,我們家自然不會庇護你。但如今只不過是溫家小少爺上門拜訪我祖父,我們家讓他的馬車和隨從進門,停在院子里而已。多大點兒事呀?誰能說我們做錯了呢?至于溫家,他們不是遼王府的姻親嗎?那就只是王親,而不是皇親。更何況,天底下的皇親國戚多了去了。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呢,難道還能個個都囂張得意了?”
少年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沒把話說出口。溫家雖然只是遼王府的姻親,但溫三爺背后的人可不是遼王府。可這話未免有些交淺言深。他跟一個小姑娘說這些,也不大妥當。
倒是左前君安慰他:“表少爺,您就別想太多了。秦老爺都肯見我們小少爺了,又怎會將咱們拒之門外?秦家小姑娘一番好意,咱們可不能辜負了。”白衣少年不語,重新又將車簾放了下來。
秦含真笑笑,對門房說:“請這幾位叔叔到門房用茶吧。”倒是沒把白衣少年一起請過去,看樣子就知道,他跟這三位不是一樣身份的人。
秦含真在院子里環視一圈,心里有些惋惜渾哥早走了,否則正是給自家祖父傳話的好人選。幸好虎勇就在正廳外頭站著候命,她招手示意他過來,把自己將溫家隨行眾人請了進來的事告訴了他,又順道提了一下溫家惡奴在外頭與盧老四發生沖突的情形,便請他將這些轉告給祖父知道。有些事,還是要請秦老先生來做主的。
虎勇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溫家那三人,應聲去了。門房請那三名隨從移步,他們卻有些遲疑,看著馬車并不動腿,想必是在擔心白衣少年。
秦含真就對車里的白衣少年說:“小哥哥,一會兒我祖父就知道你的事了,他會請你進廳里用茶的。你要不要出來在院子里透透氣,跟我說說話?”
白衣少年卻笑笑說:“不必,秦三老爺未必會見我的。我還是在車里等著好了,也省得讓府上其他人瞧見。”
秦含真就覺得奇怪了:“為什么?你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呀?”
白衣少年語氣淡淡:“我光明正大,自然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只是有些人有見不得人的心思,若叫人知道了,不知會做出什么事來。小妹妹,你是好人,我不想連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