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爺最終還是請動了弟妹裴二奶奶出面,往秦家二房走了一趟,送上了一份賠禮,順便打聽秦錦儀的傷情。
小薛氏接待了她。興許是因為清楚自家長女干了什么好事,所以小薛氏的態度相當熱情和善。只是說起女兒的傷勢,她便有些支唔了:“如今還在養著,得看養得如何,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后患呢。”
裴二奶奶沒有起疑心。她以為這是秦錦儀傷得重了,秦家人擔心裴家不肯認賬,娶一個有殘疾的媳婦,才會言辭含糊。她一點兒都不在乎這點,反正要娶殘疾媳婦的又不是她的兒子。她還主動握著小薛氏的手道:“好姐姐,你莫擔憂。讓你們家大姑娘安心養傷。該我們家大侄子負的責任,他一定會負起來的!都是他粗心,才害得你們家大姑娘受了大罪,若他要推托,那還是人么?!姐姐只管讓孩子好生休養,早些養好了,我們兩家也好早些辦喜事!”
小薛氏干笑了兩聲,悄悄兒往碧紗櫥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干巴巴地道:“裴二奶奶這么說,我就安心了。”
裴二奶奶還十分積極主動地問,是否需要幫著尋大夫?還一個個地列舉出那些曾經奉旨到裴國公府為裴國公醫治的太醫名諱,以及她平日相熟的達官貴人家里常用的名醫,等等。不管她是否真有本事請到這些人,反正這么列舉出來,就顯得她交游廣闊,很有能耐,也顯得裴家很有誠意。
小薛氏哪里敢真的請一位太醫或名醫去看秦錦儀的傷?忙道:“我們家太太請了一位相熟的大夫去給儀姐兒診過脈了。這位大夫脈息極好的,開的藥也很有效,暫時不必換大夫。日后若是有需要了,再向您開口就是。”
裴二奶奶也沒有勉強。畢竟她只是要顯擺,并不是真的能把這些太醫名醫隨意請上門。接著她又開始探問秦錦儀的情況,諸如年歲、性情、喜好什么的,這就是要走相親的程序了。小薛氏心中明了,便也把大致的情況說了說。當然,這里頭絕大部分都是好話,絕對不會把秦錦儀的缺點往外講的,頂多就是謙虛一點兒,不夸得那么厲害罷了。
裴二奶奶聽著分明覺得小薛氏有些夸大其辭了。早年間秦錦儀確實曾經小有名聲,但那時候她年紀還小,不過十一二歲,相貌姿色談不上有多出眾,才華方面也就是琴藝比較嫻熟,但又還沒到出眾的地步。至于其他詩呀詞的,大侄女裴茵與秦家二姑娘結了個詩社,云陽侯府、壽山伯府的千金都參與到其中,后來秦家三姑娘也插了一腳,個個都有詩詞畫作流傳,卻從來沒聽說秦家大姑娘曾有過什么作品。若秦大姑娘真有詩才,怎么沒參加姐妹們起的詩社呢?興許只是小薛氏這位做母親的給女兒臉上貼金罷了。畢竟一個摔斷了腿,很可能會落下殘疾的女兒,想要嫁進國公府里,總要給自己添些籌碼,才顯得體面些的。
裴二奶奶自以為明白了小薛氏的盤算,也不以為意。畢竟這不是給她自個兒選兒媳。她就順著小薛氏的話大夸特夸了一番,然后留下了裴程的庚帖——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不管秦家這邊態度如何,裴二奶奶都必須要把這東西送到秦家人手里的。
小薛氏接了庚帖,心情一時有些復雜。她一方面是松了口氣,知道長女終于能嫁出去了,另一方面又在為長女擔心,欺騙得來的婚事…萬一日后出了紕漏,那可怎么辦呢?娘家人參與了欺騙,哪里有底氣去為女兒做主?可她又不能在裴家人面前說實話,因為這真的是秦錦儀能嫁出去的最佳機會了。錯過了這一回,天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人家愿意向她提親?還得是她看得上的人家?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婆婆薛氏與長女秦錦儀,甚至連丈夫秦伯復與小女兒秦錦春都贊成這門親事,小薛氏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多說什么。
小薛氏收下庚帖,笑著送走了裴二奶奶,也答應了三日后會給答復。
裴二奶奶親親熱熱地與小薛氏告了別,又再一次表達了對秦錦儀傷勢的關心,還說改日要到莊上去探望她,這才走了。
小薛氏返回花廳,跌坐在圈椅上,便開始發愣。
秦伯復與秦錦春從碧紗櫥后走了出來,面露滿意之色:“這婚事算是成了一半。過幾日我們給個肯定的答復回去,兩家交換一下信物,也就成了。可惜傳聞中裴國公病情不妙,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斷了氣。他若死了,婚事起碼要往后推遲一年,一年后大丫頭再進門時,公婆還在守孝,也風光不到哪里去。但不管怎么說,大丫頭的婚事定下了,四丫頭要說親就沒了妨礙。我想要裴家幫我起復,也有了理由。裴家要辦喪事的話,裴國公從前那些門生故舊都會過來吊唁吧?我就以姻親的身份過去幫著操持操持好了,多結交些人脈總是好的。”
秦錦春看了父親一眼,無意對他的想法多說什么,只道:“裴家人要去探望大姐,萬一他們要看大姐的腿傷怎么辦?就算大姐能用害羞為借口,拒絕男大夫去看她的傷腿,但女眷們要看,又或是讓懂醫理的丫頭婆子去看時,她又有什么借口再拒絕?裴家愿意結親,自然是好事,可他們一旦發現大姐是在騙他們的,根本就沒受傷,那婚事就未必能往下議了。”
秦伯復皺了皺眉頭:“這倒是個麻煩…不知道現在再受一回傷,能不能糊弄過去?大丫頭受傷,反正也就只有不到兩天的功夫…”
小薛氏有些受驚了:“爺!儀姐兒腿上是受過傷的,如今還沒完全痊愈呢!若是再傷一回,萬一真好不了了,那可怎么辦?!她就算嫁進了裴家,也是要做長媳,要做宗婦的,拖著傷腿,如何能履行宗婦的職責?萬一裴家將來風光了,嫌棄起她來怎么辦?”
秦伯復想想也對,有些煩心地說:“誰叫大丫頭太過愛惜自己了呢?既然要訛人,怎么就不能弄假成真?若是她腿上真有傷,哪怕傷得輕些,這會子也能交代過去。偏偏她連皮都沒破,只有幾處青腫,饒是誰去看,都能看出造假來。她丟了臉,我們做父母的也面上無光。這可如何收場?!”
秦錦春抿了抿唇:“我明兒就出城,去莊子上看大姐吧,也給她捎個信兒,叫她心里有點兒準備。不管用什么法子,她都得先把裴家這一撥探親的人給應付過去才行。除非她不想要這門親事了,否則她總要過這一關的。她要是拒不讓別人去看,裴家人自然也不會強求,可人家又不是傻子,一旦生疑,她日后進了門也沒好日子過。要如何決斷,還得她自己拿主意。”
秦伯復與小薛氏都同意了,后者還決定要與小女兒同行,一起去莊子上看長女,順便向婆婆稟報,裴家已經送了庚帖過來。
次日她們到了莊子上,給薛氏和秦錦儀帶去了好消息。薛氏頓時開懷大笑:“我就知道,這門親事定能做成的!若是做不成,我們就上太后娘娘那兒告他們裴家一狀!看他們裴家還能不能送女兒入東宮了!”
歡喜完了,薛氏又跟小薛氏商量:“這門婚事,若是能得太后或皇上賜婚,就更體面了,也更穩當。一會兒回了城,你去承恩侯府走一趟,跟符老姨娘說一說。她從前常進宮給太后解悶的,這幾年也沒見她再去了,太怠慢了些。是時候要再進宮去給太后請個安了,順便說說我們儀姐兒的婚事。只要能請得太后賜婚,這門婚事的風光體面之處,也不輸給長房的錦華丫頭了。”就是比不得三房的秦含真罷了。畢竟她是要嫁給宗室郡王的,皇帝賜婚,誰能跟她比?
薛氏還暗自忿忿呢,卻不知道小薛氏與秦錦春都已經被她的話嚇著了。小薛氏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太太,符老姨娘好幾年沒進宮了,她也不一定肯幫我們…”她們二房都有好些年沒給老姨奶奶送東西孝敬了,而且都是薛氏親口吩咐的,這會子怎么有臉再提要求?
薛氏不以為然地道:“儀姐兒可是那老東西的親曾孫女兒,這頭一個曾孫要成親,難道還不能勞動她去向太后娘娘求一個恩典了?”
小薛氏只覺得嘈多無口。符老姨娘固然是早逝的公公秦槐的生母,但薛氏若是肯認對方為婆婆,這些年的態度又算什么?當年分家的時候,沒把符老姨娘一并接出去住,就已經是了斷了雙方的關系。看符老姨娘這些年來對二房秦伯復的冷淡態度,也知道老姨奶奶對所謂的親孫子親曾孫是怎么想的了。小薛氏只知道自己與小女兒秦錦春往長房去的時候,還時不時有給符老姨娘請個安,因此還維持著一份淡淡的情誼。即使如此,她都沒能向符老姨娘提這種過分的請求,更何況是對符老姨娘一向慢待的薛氏?
秦錦春這時候忽然開了口:“大姐這門親事,多少有些訛人的意思。請動太后賜婚,固然是體面些,但若是日后被揭穿了,也就得罪了太后。只要大姐已經給裴家做了媳婦,又生了兒女,在裴家即使一時日子難過些,也終有站穩腳跟的一天。但若是得罪了太后…”
她話沒有說完,秦錦儀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變了變:“罷了,只要裴家認了這門親事,我們秦家也不用怕他們變卦,不必非得求太后一個恩典。倒是可以求一求三叔祖,若是能讓太子殿下或太子妃賞些什么東西下來,就足夠體面了。”
秦錦春暗暗翻了個白眼,直接道:“我覺得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先應付了裴家要來探親的女眷再說。若是裴家女眷要求看大姐的傷勢,大姐打算怎么應付過去呢?”她抬頭瞥了秦錦儀一眼,“難道那時候,大姐還要推說自己害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