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二夫人這回真是無言以對了。人家秦家三房都看出來了,再狡辯又有什么用處?她想著方才連許大夫人與許氏姑嫂間的嫌隙,她都說出來了,這會子也沒必要再瞞著。
原來這事兒還是許大老爺對許氏這個妹妹的愧疚感在作怪。因許氏對當年易嫁之事,一直存著心結,可如今她親眼見到秦柏與牛氏夫妻恩愛,自己也是兒孫滿堂的人了,還能有什么想法呢?便是曾經有過那么一點小心思,也早就在秦柏的冷淡守禮中消散得無影無蹤了吧?她只是覺得對不住秦柏,因為當年不曾守諾,又因為自己要嫁進秦家的事,惹得秦松生出私心,竟將弟弟趕出了家門,導致了秦皇后抱憾而亡,秦柏遠走西北三十年。她與許家曾經欠秦柏的,真的是沒辦法還了。
許氏跟兄長許大老爺透露過心中的苦悶,許大老爺就因此生出個想法來。當年既然是妹妹與秦柏間的婚約出現變故,至今不能圓滿,妹妹的女兒也沒能成功嫁回許家來,那就讓秦家與許家的第三代接上這斷了的姻緣,兩家繼續做秦晉之好吧?許大老爺便向許氏提議,為自己的嫡長孫許崢求娶秦柏的嫡孫女秦含真。若此事能成,也算是彌補了當年許氏與秦柏婚約未能履行的遺憾了。
許氏曾經猶豫過,因為許崢年紀比秦含真大太多了,兩人并不匹配,而且,也不知道秦柏是否會答應。她實在是沒臉開這個口。
許大老爺把這件事攬下了,說等秦含真年紀大些就上門提親。至于許崢的年紀大些,也是無妨的。孫子完全可以專心讀書,以備科舉,就不必讓娶親生子之類的俗事分他的心了。況且既然是許家有心求娶秦家孫女,總要表現出誠意來,才好打動秦柏的。雖說二房的許嶸論年紀,與秦含真更匹配些,可許嶸遠不及許崢出色,未必能入秦柏的眼。而以秦含真身為永嘉侯嫡孫女的身份來看,許嶸的父親官位也有些低了,高攀不上。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許崢更有份量些。
許大老爺說服了許氏,但這門親事想要做成,還得花水磨功夫,而他們頭一個遇到的障礙,就是最疼愛許崢的許大夫人了。她已經為孫子看好了幾家閨秀,當中可沒有秦家的女孩兒,若不是想著孫子年紀還小,暫時不急著定親,她怕是早就將心水的閨秀給定下來了。如今猛一跟她說,要將許崢定給秦家三房的女孩兒,還是從西北鄉下地方回來的,即使秦含真是永嘉侯的嫡孫女,她也絕不肯答應!況且許大夫人與小姑子早就有了嫌隙,自然是不樂意結這門親的。就算最后許大老爺憑著身為一家之主的威勢,逼得妻子點頭,許大夫人心里不樂意了,在人前亂說幾句話,就足以惹怒秦家三房,讓這門親事徹底變得不可能。
許大老爺就想了個法子,他的老妻既然最疼愛孫子,那只要孫子許崢主動向她提出請求,想要求娶秦含真,老妻心里就算再不樂意,也終究會點頭的。而想要許崢主動開這個口,就得他自個兒先樂意了,因此許大老爺與許氏商量了,尋個借口讓許崢到承恩侯府去,與秦含真見上一面。許氏覺得秦含真生得秀氣,性子又文靜,理當是侄孫許崢中意的類型,這門親事應當很有些把握才對。
這就是端午當日,許家兄妹四人上門的原因了。而許大夫人午后忽然派人來接走四個孩子,也是因為消息走漏,她心里有氣,才會絲毫不給小姑子留面子。
許二夫人說到這里,心里也直嘆息不已。她們妯娌倆同樣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可她有時候真是不大能理解大嫂子的想法。大伯子就算有些偏著姑太太,也沒虧待了大嫂子和她的兒女吧?怎的她次次遇上跟秦家聯姻之事,就想要拖后腿呢?她若是不樂意讓自己的兒女與秦家人談婚論嫁,大可以叫二房沾個光的,可她就是要把事情弄擰了,鬧得親戚間都覺得尷尬的地步才高興。
何苦來呢?許家能有今日的風光,說到底,還是靠著秦家才得來的!托秦家的福,托姑太太許氏的福,許大夫人在婆家就從沒有受過苦,她不心懷感激就算了,怎么反倒要給人臉色看?
牛氏也懶得理會許二夫人在想什么,她只有一點想不明白:“既然是許家想要求娶我家孫女兒,怎的大嫂子還吩咐了,叫人把我孫女兒照著崢哥兒喜歡的模樣來打扮?這是生怕崢哥兒不喜歡我孫女兒了,不肯去他祖母跟前開口?這也太小看人了!既然要求娶,就得做出個求人的樣子來。怎么反倒叫我孫女兒討好他?真真是不知所謂!”
許二夫人賠笑道:“我雖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敢打包票,以我們家姑太太的性子,斷做不出這種事來。即使是崢哥兒自己愿意了,求得他祖母松口,他也得再求得永嘉侯和老姐姐你點頭,求得三姑娘她爹點頭,才能把親事定下呢。他哪里有拿喬的資格?還要人家姑娘討好他?沒這么大的臉!這事兒必定是底下人自作主張,想著姑太太的心事,才會悄悄兒做些小手腳,想著三姑娘若是得了崢哥兒的喜歡,崢哥兒主動跑去他祖母跟前開口,姑太太就不必出這個頭了,心事也能得以圓滿。說到底,不過是底下人荒唐罷了。回頭我去跟我們姑太太說,不管是誰出的主意,都捆了來,讓老姐姐責罰便是。”
這話牛氏心里倒是有幾分相信的,撇嘴說:“就算是丫頭們自作主張,也是大嫂子管束不嚴的錯。我早聽說,她跟前的幾個大丫頭厲害得很,平日里很能生事,如今可算見識到了。我也用不著捆誰來責打,只要大嫂子日后管得嚴些,別叫她的丫頭再禍害到我們三房來就行。”
許二夫人干笑著答應了。
牛氏心里的疑問得以解開,也就輕松了許多。她有些好奇:“那日崢哥兒見過我們桑姐兒了,回去是怎么說的?這個把月里,我忙著照顧孫子,竟沒顧得上別的。”
許二夫人有些躊躇:“這…”
牛氏見狀,沉下臉來:“怎么?難道他還嫌棄我們三丫頭不成?!”
“怎么會呢?”許二夫人忙道,“三姑娘這般討人喜歡,崢哥兒怎會嫌棄?他已是跟他祖母說了,道是三姑娘性情長相都十分中他的意,求著他祖母點頭呢。他祖母嫌兩個孩子年紀差得太多,怕崢哥兒將來受委屈,一直不肯松口。因她問了岫姐兒嵐姐兒兩個,得知三姑娘讀書少些,只認得幾個字,越發不肯答應了。崢哥兒便道,三姑娘如今年紀還小,從前認得字少不要緊,往后多讀一讀書就是了,最要緊的,還是兩人性情合得來。因此,我們大老爺就說,讓他多到這邊府上來,與三姑娘多相處相處。若是性情果然合適,那崢哥兒他祖母就不能再違了孫子的心愿。如今祖孫三個正打擂臺呢,一時半會兒的還定不下來。”
其實許二夫人還有一句話不敢講,那就是許大夫人嫌棄秦含真,不僅僅是因為聽說她讀書少、文墨粗的問題,還嫌她是喪母長女,由祖母教養,祖母卻又是個粗鄙的村姑。許大夫人認為由牛氏教養長大的秦含真,配不上書香世家許家的嫡長孫。只是這樣的話,許二夫人如何敢說出口?只怕略露一點兒意思,牛氏就要翻臉了。
牛氏卻是一臉的莫名其妙:“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桑姐兒幾時認得字少了?她從小兒就跟著我們老爺讀書,《三》《百》《千》是極熟的,《詩》也讀過,最近老爺還開始給她粗講《論語》了。她在這邊府里,與姐妹們一道上學,跟著曾先生學琴棋書畫什么的,功課一向不錯。二丫頭四丫頭兩個年紀跟她相仿,又學得比她久的,還常常比不上她呢。曾先生夸她好幾回了。怎么到了你們家的女孩兒嘴里,她就讀書少了呢?”
許二夫人也有些懵:“這…岫姐兒與嵐姐兒斷不可能在這樣的事情上頭說謊的,何況崢哥兒當時也聽見了,三姑娘親口說的,說她只些許認得幾個字…”
牛氏笑了,擺手道:“孩子謙遜知禮罷了。誰家這點大的孩子,才讀了幾年書,就滿天下炫耀說自個兒多么有才呢?才名這種東西,都是外人夸的,不是自個兒炫耀出來的。就象我們老爺,從前年輕的時候也有才子之名,難不成是自個兒封的么?這樣的客套話,你們家應該也是常說的才對,怎么就真個信了?”
許二夫人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連笑都有些勉強了。
牛氏又忽然收了笑,板著臉說:“也罷了,橫豎這事兒不過是場鬧劇罷了。大嫂子倒是一番癡心,只可惜我們老爺是斷不能應的。妹妹回去也跟崢哥兒說一聲,叫他別白費心思了。不管我們桑姐兒讀了幾年書,功課是好是歹,他與我們桑姐兒都不匹配,沒有勉強作親的道理。他有閑功夫,還是好好讀書吧,將來也考個功名,學他父祖一般為官作宰的。前程這種東西,到底還是要自個兒掙出來,才是正道,總想著要靠裙帶關系,成什么樣子呢?”
她微笑著拍了拍許二夫人的手背:“好妹妹,你們家長房呀,就是習慣了這種歪門邪道,總想著要靠姻親。不象你們二房,心思正,才是書香人家該有的規矩!”
許二夫人也顧不上臉紅了,急急對牛氏道:“好姐姐,你別因為大嫂子的瞎話,就惱了崢哥兒。崢哥兒確實是好孩子,雖說年紀大些,也不會辱沒了你孫女兒的。”
牛氏笑著擺擺手:“崢哥兒是好孩子不假,只是我跟老爺都疼孫女兒,桑姐兒的親事,總要穩妥才行。如今我們家在京城里還算有些體面,想要給桑姐兒尋個好人家,不難,就怕將來我們家里不如現下風光了,親家心思會生變,鬧出些什么退婚的把戲來,豈不是害了孩子?所以呀,桑姐兒的親事,我們還得好生看上幾年,才能拿定主意呢。”
許二夫人這回是連笑都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