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進了清風館的大門,生怕身后那男子會追上來,就直接跑進了西廂房躲起來。
她從前跟著秦含真住在這院里的時候,就是住的西廂房,因此下意識地就往這邊跑了。但如今西廂房卻已經住進了百合、百惠,還有魏、盧二位嬤嬤,早不是先前那空置的狀態了。青杏跑進屋,就撞上百合與盧嬤嬤一個坐在窗邊做針線,一個半躺在長榻上閉目養神,臉色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百合笑著站起身:“妹妹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可是三姑娘那兒有話要吩咐?”
青杏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姑娘回去后梳洗過,就歇下了。”她頓了一頓,“不過有一件事…事關姑娘,我拿不定主意,怕誤了正事,只好來討老爺、太太的示下。來了之后,我才想起老爺、太太這會子必定還在午睡,便來尋嬤嬤、姐姐們說話。”
百合便招呼她坐到桌邊來,又給她倒茶:“快坐吧,可吃瓜子兒?這是昨兒太太賞我們的。魏嬤嬤與百惠都在正屋里侍候,這兒只有我與盧嬤嬤兩人。你來了正好,我們說說話,也省得發困。天兒太熱了,剛吃了飯,人總忍不住犯困。可若真的睡上一覺,一會兒就別想當差了。”
青杏笑笑,向盧嬤嬤行了禮,方才坐下。盧嬤嬤其實也只是閉目養神罷了,并沒打算真的睡下,便也坐起來,湊到桌邊在一處說話。
盧嬤嬤見青杏有些心神不寧的模樣,便問:“你到底有什么要緊事,必要請老爺、太太的示下?不如跟我說說。若只是小事,我替你拿了主意,你也不必驚動老爺、太太了。”
青杏猶豫了一下,搖頭道:“這事兒我倒不是不愿意跟嬤嬤說,可多少是我自個兒猜的,若猜錯了,誤會了好人,傳出去豈不是叫大家難堪?因此我只能跟老爺太太講。不過,一會兒我回稟老爺太太的時候,嬤嬤若在旁邊聽見,也沒什么可忌諱的。”
盧嬤嬤挑挑眉,也不多提,只一邊慢慢喝茶,一邊引著青杏說些家常瑣事,問她身世來歷,等等。
青杏一直在留意正屋那邊的動靜,對盧嬤嬤的話有些心不在焉,也沒費神去想如何周旋。盧嬤嬤與百合說她什么,教她什么,她一概聽進耳朵里,應下來便是。不過時間長了,她倒是有幾分察覺,盧嬤嬤與百合似乎在指點她一些不大合規矩的事。她們態度溫和,也沒顯出看不起她的態度,倒叫她生不出反感來。想了想,她也知道她們的指點是為了她好,便虛心道過謝,又再進一步請教,三人相處得和樂融融。
過了大半個時辰,正屋那邊有了動靜。百合在窗邊瞧見百惠出來叫小丫頭打水,便知道牛氏起身了,忙告訴了青杏。青杏便笑著謝過她與盧嬤嬤,出門往正屋去了。
盧嬤嬤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慢條斯理地對百合說:“這丫頭倒是個可以造就的,只是從前學的規矩太粗,還需得好生調|教。我跟魏嬤嬤兩個年紀大了,平日事情也多,你跟百惠就多費點心吧。咱們三姑娘是個有心人,她看在眼里,也會念你們一份情。”
百合應了一聲,笑著說:“青杏規矩差些也沒什么要緊的,只要夠忠心,人又不蠢,能辦事,也就夠了。聽說她是吳家表舅爺買了來送給姑娘使喚的,外頭買來的,哪里有府里自小調理出來的婢女能干呢?這就不錯了。我看她還讀過兩年書,識得幾個字,在丫頭里也算是難得的。姑娘肯信她,也肯用她,往后她的前程倒也差不到哪里去。”
盧嬤嬤笑了笑:“你們年紀,看不出來。這丫頭被吳家表舅爺買來之前,只怕待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呢。如今外頭有些本錢足的人伢子,瞧見手頭上的女孩兒生得有幾分姿色了,就未必滿足于賣她到大戶人家里做個使喚丫頭,特特請了人來教導,又教詩文,又教技藝,還有教廚藝和算賬的。等到女孩兒長到十幾歲,年紀正好的時候,尋那出手大方的主顧賣了,賣得的銀子比只賣一個使喚丫頭,要多千倍百倍!青杏這丫頭,運氣不錯,應該是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被吳舅爺買過來了,否則這會子行止會更顯輕浮些,不象如今這樣,只需要多加留心,就不會露出痕跡來。也是她大意了,方才一個沒留神,就露了馬腳。不過這承恩侯府里,也沒幾個人能看出什么不對來。回頭我囑咐她一聲便是了。”
百合驚訝:“盧嬤嬤,您指的是…”
盧嬤嬤擺擺手:“我什么也沒說,你也別在人前說起。到底是吳舅爺送來的人,想必是知根知底的。只要對咱們家忠心,侍候得姑娘好,旁的事又有什么要緊呢?她哥哥就在外院當差吧?我先前也見過一回了,身手不錯,定是學了好幾年武生的。他們兄妹都在咱們府里,彼此相互依靠,倒比那些無牽無掛獨身一人的強些,好歹有個能約束彼此的人,不敢輕易做出背主之事。”
百合隱約有些明白了,笑了笑:“能把這對兄妹送過來,那位吳舅爺也是個心大的。只不知姑娘是否知情呢?”
盧嬤嬤笑道:“姑娘還小呢,哪里需要知道這許多?只要老爺、太太心里有數就好。”
正屋里,青杏已經跪在牛氏面前,說出自己有事要回了。牛氏洗了臉,一邊讓百惠梳頭,一邊疑惑地看著她:“到底有什么事?可是桑姐兒那邊有哪個丫頭不聽話?”
青杏搖頭,正色道:“今兒府里來了客人,松風堂的鸚哥姐姐過來請姑娘過去。姑娘怕叫客人等得太久了,本來想立刻就去的,又叫鸚哥姐姐勸住,回轉明月塢換了衣裳。夏青告訴我,說鸚哥姐姐特地囑咐了她要如何給姑娘打扮,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飾,香囊里佩什么香,也都說了。夏青心里覺得古怪,不放心,就換下我,主動跟著姑娘去了枯榮堂見客人,回來跟我說,姑娘的打扮和熏香,似乎都投了許家公子、姑娘們的喜好。我們也不敢多想,只是覺得這太奇怪了,不過是去見見親戚,為什么鸚哥姐姐要如此囑咐呢?因此特地來請老爺、太太的示下,是否這里頭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緣故?若真有,往后我們自會為姑娘小心留意的。”
牛氏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胡說,哪里有什么緣故?!”她看向坐在窗邊觀賞蘭花的秦柏,“老爺,你說是怎么回事?瞧著倒象是在相看似的。可我們桑姐兒才幾歲?大嫂先前也沒提起呀?”
百惠與站在門邊的魏嬤嬤也露出了驚訝之色,只是沒有影響到手上的工作罷了。
秦柏輕輕放開手中的蘭葉,轉過頭來:“大嫂確實不曾提過。無論鸚哥想做什么,我們就只當什么事都沒有。若大嫂真有那樣的心思,總會跟我們明言的。”
牛氏冷哼:“她早就該跟我們明言才對!桑姐兒才幾歲?哪里就需要相看了?我的孫女兒難道還能嫁不出去了?需要她這個隔房的伯祖母來操心!她真的有那么閑,不妨先把她自個兒的親孫女兒嫁出去再說吧!”
秦柏笑笑:“長房年紀最大的孫女兒就是二丫頭,她也比含真大不了多少。這時候就要考慮相看,也是個笑話。好了,你不必多提,只當不知道這事兒就是了。大嫂那邊若沒有下文便罷,若有下文,我們難道會無動于衷?”
牛氏想了又想,總覺得不順氣:“忍氣吞聲可不是我的性情,這事兒我非得問明白了不可!”
秦柏勸她:“你要問誰去?問大嫂么?她未必會跟你實話實說。萬一她說這是你多心了,鸚哥不過是白囑咐兩句,頂多就是罰丫頭幾板子罷了,你又能問明白么?”
牛氏冷笑:“我才不去問她。許家二夫人與我交好,我看她倒是個爽利人兒,只管問她去就得了。”
秦柏搖頭:“你要怎么問?你知道大嫂心里想的是什么事?許家二房的孫子年紀與含真更相配些,萬一許二夫人是個知情的,你問到她頭上,不是更尷尬了么?”
牛氏板著臉道:“那也要問!我心里就受不了這些含含糊糊的東西。許二夫人既然與我交好,她若有意跟我結親家,只管大大方方說來就是。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里用得著那許多小心思小手段?!”
牛氏拿定了主意,也不多提,只對青杏說:“你跟夏青都很好,夠仔細,一發現有不對,就能報上來。無論這一次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我總記得你們的功勞。”她叫魏嬤嬤取了兩個大賞封來,給青杏一個,另一個捎回給夏青。
青杏磕頭謝了賞,領了賞封退下來,心里也松了口氣。她還要回明月塢侍候,自然不能在清風館久留,便轉身出了院門。
誰知先前那男子何信竟然還守在院門外不遠的地方,一見到她出來,就立刻迎上來問:“你可是珊姐兒?是云姜姐姐的閨女?我是你的四堂叔啊,你還認得我么?”
青杏怔了怔,仔細盯了他幾眼,臉色微變。她記得這個男子,確實是四堂叔何信。但是,他怎么會出現在承恩侯府呢?
她迅速朝四周張望幾眼,咬唇低聲道:“我不方便與你說話,我哥哥如今改名叫李子,就在三房當差,你自尋他說話去。”說罷低了頭,也不管何信在后頭叫她,頭也不回地進了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