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華當然不可能見過趙陌。
在趙陌上京前,秦柏為了以防萬一,是慎重問過他的。他并不是沒有來過京城,小時候也曾隨父祖上京參加過朝廷大典,見識過皇家宮宴。只是那時候,他年紀還很小,東宮的皇孫還活著,無論是秦錦華還是秦含真,都還未出世。所以,即使京城中有人能根據當年不到三歲大的趙陌的臉,認出今日的他,那也絕不會是秦錦華。
只是,趙陌身為皇家子弟,五官間確實帶上了些許趙家宗族的長相特征,只是不算明顯罷了。這種特征平日不會有什么影響,但當他與其他宗室中人相見時,對方憑著這些特征,就不會懷疑他的宗室身份。承恩侯府與皇室關系密切,承恩侯秦松雖然私下里不大得圣上歡心,但日常與眾王公貴人來往,興許家中女眷,也頗認得幾個宗室子弟。秦錦華因此覺得趙陌“眼熟”,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這種事絕不能讓秦錦華知道,秦含真還得想辦法搪塞過去,讓秦錦華不會從趙陌的五官聯想到宗室,從而給趙陌帶來身份暴露的危險。
秦錦華是姚氏之女,跟王家關系太近了,秦含真不能冒這個險。
想到這里,她就立刻滿面堆笑地拉住秦錦華的手,向西屋方向轉去,嘴里還說著:“這就是我吳表舅的表弟,他這是大眾臉,常見得很,所以很多人都覺得他眼熟。其實他這輩子是頭一回上京,二姐姐不可能見過他的。二姐姐來得正好,我祖母正想你呢,一直在囑咐我,等搬去了明月塢,一定要和你好好相處…”邊說邊用另一只手,不引人注目地在身后做著手勢,示意趙陌趕緊躲開。
趙陌低頭抿唇一笑,便轉身進了東屋。秦柏就在東屋,他可以借著求教學問的名義在這里躲一會兒,再離開也不遲。馬上就回東廂,只怕秦錦華又會生出疑心來,還要問他為什么會住在秦平的屋子里。
秦柏了然地接納了趙陌,還正經指點起他的學問來。西屋里,秦錦華已經向牛氏行過禮,又逗了梓哥兒兩句,坐下時發現趙陌沒跟來,還“呀”了一聲:“三妹妹,那個小哥哥沒跟過來。”
秦含真說:“他是來向我祖父請教學問的,不會到我們這邊來。”
“原來如此。”秦錦華歪歪頭,“我方才見你們有說有笑的,還以為你們要在一處玩兒呢。”
秦含真笑瞇瞇地說:“沒有啊,求學問是正經事,我不會去打攪他們的。祖父也不喜歡我在他教學生的時候去打攪。”所以錦華小姑娘,一會兒你直接走就好,千萬別去東屋找人。
秦錦華睜大了一雙眼:“三叔祖這么嚴格呀?我平日里見他,還以為他很和氣哩。”
牛氏哂道:“我們老爺向來最和氣不過了,但他教學生的時候,一點都不馬虎,不然哪里能教出這么多有出息的學生來?”
秦錦華好奇:“真的么?三叔祖母,你給我說說吧?三叔祖都教了些什么樣的學生?”
“好幾個舉人呢,還有進士。”牛氏很想要顯擺一下,但想到秦柏門下的學生,真正有出息的也就是王復中一個,其他人就算說出名字來,秦錦華一個小女孩又能知道他們是誰?便從旁邊的架子上取出一封帖子,遞給秦錦華看:“你瞧,這位王翰林就是我們老爺的學生。聽說我們老爺到了京城,立刻就送了拜帖過來。只是他如今公事繁忙,沒法過來請安,就在帖中向我們老爺賠罪。如今他弟弟復林也在我們老爺門下讀書。因著我們要上京,王復林還差點兒跟來呢,只因他今年要參加縣試,才沒成行,改叫少英跟我們來了。”
秦錦華看了看帖子上的落款:“這個名字好象有點眼熟…”但一時間她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好象是父親和母親說話時提過來著…
秦錦華猶自在那里冥思苦想,秦含真卻把帖子重新放回了原處。她還記得吳少英提過,王復中如今深受圣上重用,有做純臣的趨勢,還是不要給他帶來麻煩的好。
秦含真拉著秦錦華的手笑問:“二姐姐,我明兒就搬過去了。這幾日都在忙著收拾東西,沒能顧得上去瞧瞧新屋子怎么樣。你見過我的新屋子了嗎?他們把屋子整理得好不好看?”
秦錦華頓時就把心思都轉到了新話題上:“好看的,只是略嫌死板了點兒。等三妹妹住進去了,再隨自己的心意慢慢兒改吧。他們這些人收拾屋子,什么東西放在什么位置上,都是有定數的,好象不那么放,就是天塌了一般。我都懶得跟他們多說,等他們走了,我們自己調就是了。”
秦含真對此倒不怎么在意,她對怎么收拾古代屋子也沒啥心得,便又問起了秦錦華其他的話題:“祖父說,等我搬去了明月塢,就要準備上學了。不知道姐妹們如今都在學些什么?我就怕自己功課跟不上。”
秦錦華笑道:“三妹妹不用怕,功課很容易學的,先生脾氣又好,從來不罵人,也不打人,頂多就是罰你抄抄書罷了,有不懂的,她還會教到你懂為止。我們如今正在學詩,今兒剛背了韻腳。大姐姐開始學琴了,她上琴課的時候,我們就練字,或是練畫。我如今會畫桃花兒了。先生還說,等我學會了桃花,她還要再教我畫梨花兒呢。這兩樣花兒畫起來是不一樣的…”
她啰啰嗦嗦說了半天,斷斷續續地,也沒什么邏輯,但秦含真還是大概聽明白了。承恩侯府的女孩兒們,學的東西還挺雜的,詩書禮儀都是必修的,隨著年歲增長,還要加上琴棋書畫方面的功課,女紅針線也不能缺。秦含真自己剛學完了《三》《百》《千》,雖然自認為學的東西挺多,學得也不錯,但功課進度完全跟堂姐妹們的不一樣。要想跟上功課,恐怕還真得用點苦功才行。
秦含真不由得皺起了小臉。看來她搬去新家后,就不能再象現在一樣悠閑了。
牛氏見孫女發愁,便安撫道:“沒事,桑姐兒,功課你盡力就好了,用不著擔心。要是有不會的,只管去問你祖父。他什么都知道,包管教得比女先生還要好!”
牛氏對秦柏是盲目信任,秦錦華卻沒這種觀念,還十分詫異地反駁:“三叔祖母,三叔祖怎么會知道我們的功課呢?他是男人呀。”
牛氏擺擺手:“他是男人沒錯,可這世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做詩呀寫文章呀,他一向拿手的。琴棋書畫,他也都熟。就算是女紅針線,他不懂得怎么做,還不懂得看么?我從前年輕的時候,給他做衣裳,他還知道看針腳勻不勻稱哩。有我不知道的料子,也是他告訴我要拿來做什么、怎么做的。拿針動線這種事,其實也沒什么了不起,最要緊的是我們老爺見識廣博,這世上就沒有事是難得倒他的!”
牛氏的腦殘粉光環太過耀眼了,閃得秦錦華一愣一愣的,半天不知該如何答話。在秦含真的插科打諢下,她在清風館里逗留了沒多久,就告辭離開了,臨行前千叮萬囑,讓秦含真記得明天早點搬過去。她親自設一個小宴,下帖子請所有兄弟姐妹過去,為秦含真接風。
秦含真一路送她出院門,臨出正屋的時候,看到秦錦華特地在門檻前停下來,轉頭朝著東屋方向,側耳傾聽了幾句,就不由得暗暗著急。還好秦錦華只是聽了幾句,便出門離開了,秦含真總算暗暗松了口氣。
送完人回來,秦含真就一屁股坐到了羅漢床上:“可嚇死我了。她也不打聲招呼就跑了來,又跟趙表哥打了照面,我真怕她猜到什么呢。”
東屋的秦柏與趙陌一前一后走了出來:“你二姐姐天性單純,沒那么多心計,能猜到什么呢?如今需要擔憂的,是她回去后,在父母家人面前隨意說起廣路的事,引來你二堂嬸的疑心,就麻煩了。”
秦含真頓時提起了心:“那怎么辦?”
“能怎么辦?”秦柏笑笑,“自然是涼拌了。”這句話是跟著小孫女學的,他覺得挺有意思。
秦含真卻絲毫不覺得這個回答有意思,她都要急死了!
趙陌低頭向秦柏道歉:“對不住,舅爺爺,當時我沒想到秦二姑娘會忽然進來,沒能及時躲開…”
秦柏擺擺手:“這不是你的過錯,你無須覺得愧疚。別說長房未必能從二丫頭的只字片語中猜出你的身份,就算他們猜出來了,想要讓你離開,也得先過我這一關。這事兒我早有準備,你在清風館里,是不可能真的隱姓埋名過一輩子的。我早已想好要怎么辦了,如今只需等待時機。所以,你無須擔憂,只管照常度日便好。”
趙陌低頭應了是。
秦柏又轉向秦含真,笑道:“聽說這侯府的學堂中,有許多功課是你從未學過的,你打算要用功趕上?”
秦含真眨眨眼,頓時機靈地跑過來抱住了秦柏的金大腿:“祖父,你教教我吧?有你這位大才子教我,我還怕誰來著?”
秦柏哈哈大笑,刮了刮小孫女的鼻子:“你這猴兒,往日叫你用功讀書,你不肯聽,如今著急了吧?臨急抱佛腳,能管什么用?你還是安下心來,好好用功吧!”說罷又指了指那幾只新搬回來的箱子,“那里有我小時候上學用過的課本,還有我做的筆記呢,雖然跟你們女孩兒學的有些不一樣,但多少也能對你有所助益。”
秦含真聞言大喜,忙拉過趙陌,一起跑去繼續“尋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