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玥伸出手,拍了下她的頭,“我將雪分開,下面血跡應該還在,你看吧。”
她的斷掌是冰雪,伸出后,術法起,大雪被點點滴滴密密麻麻抽起,也一寸寸露出底下掩蓋的莊園故居。
星月一族的族居地不小,這偌大的一片都是他們的疆域,沈青玥分雪的是她的祖屋,也就是星月一族的掌控之地。
待祖屋顯露,顧曳等人都看到了被霜凍覆蓋了幾十年卻還艷紅鮮明的血。
按理說該凝固,但大概是溫度太低,加上死去的人都是上古降師血脈,血液靈力很強,便是這么多年都為暗淡過紅顏之色。
但也意味著這里的殺戮也歷歷鮮明。
“我那一脈,從我曾祖父開始到我幾個堂弟堂妹都死在這里,是被圍殺的,我當時不在這里....是許魘當年故意誘我出去玩兒,等我回來的時候,就留下了這些血,尸身都不見了。”
沈青玥說得平淡,袖子一掃,安然坐在了院子里一木墩上。
一如年少時她也常坐在這里跟親人們聊天。
顧曳上前,雖然虛弱,但仍舊有一點余力去用分血術去分析巡查,但降流并不能分散出去,要么是年代太久遠,要么就是.....
“術法查不出來,太久了,而且當時那些人也肯定用了封閉之術,或者特殊的器皿將尸身取走。”
顧曳用術法查不出來,就只能看現場留下的痕跡。
她用指尖抹了血,聞到了一股氣味。
“有藥草味,當時他們就處理過尸體了。”
她看向夭夭。
這是這些時日以來她難得跟夭夭有對接,夭夭好像也察覺到顧曳對他有些疏離,但他沒說什么,此時上前手指落在顧曳的手掌上,指尖摩挲了血跡,藤蔓纖細進入。
過了一會,他說:“是保留血液靈力活性的幾種草藥,目的是最大限度保證這些尸體的血液能留下血脈力量。”
顧曳:“血脈力量?我以為他們只貪圖血液靈力。”
夭夭目光閃了一下,垂眸,淡淡道:“我以為兩者并無不同。”
李大雄覺得不太對勁,剛想說什么,被葉焚香拉住了,沈青玥看了兩人一眼,若有所思。
有些磨人的安靜中,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雪,顧曳慢吞吞說:“從地上取血,跟非要摸我的手取血,你說兩者一不一樣?”
李大雄覺得夭夭有些倒霉,非要被這種女魔頭盯上。
而且這個女魔頭還莫名其妙鬧脾氣了。
奧,鬧脾氣的時候還非要調戲你。
夭夭盯著顧曳,將沾了血的手藏回袖子,回:“不知道。”
這語氣,這三個字,完全雷同了記憶里的那個冷酷神經病似的美貌小哥,當時他也有緩慢的語調不帶任何感情得來了一句不知道。
這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又為何來到她身邊。
她的人生到底是有多少是曲折在別人的掌心?
顧曳闔起手掌,不再看他。
“小姨媽,這種草藥的氣味跟漠北蜃樓基地底下巢穴的那些尸身草藥幾乎雷同,我可以遺憾得告訴你,咱們兩個都跟蜃樓有仇。”
沈青玥頷首,好像也沒有特別大的波動,“那些關于古代制造的業書你進屋去找吧,都在書架上,當年鬼道那些老人當年也參與了,也跟蜃樓勾結,那么他們留下的東西也跟蜃樓有關。”
顧曳也覺得是這個理兒,進屋去翻看古書,其余人幫忙,效率很高,沒多久就找到了那些業書。
韓以楓基本上不說話,卻將手里的書遞給葉焚香,后者一看就喊來了顧曳。
“顧曳,這里提及了。”
顧曳看著書上的描述,念出來,“上古歷末期,有一醫道仁者大宗得一靈妙之地于西域,此地靈氣縱橫玄妙,不見由來,不知何去,卻年年有紫光云雨,大宗甚為喜歡,想以此地培植靈花靈草制藥以研醫術救世人,后發現紫光云雨降臨之際如曇花一現之時生有一植,似葫蘆,卻沒有靈氣,似凡間之物,但后發現此葫蘆內有玄妙靈空,可納血物且有滌凈之能。當時恰逢西域南部有上古妖物魈作亂,散播了一種可怕的污血瘟疫,短短時日就死了數萬人,繁衍速度不可控制,幾乎要滅絕當地人族,大宗憂心,便日以繼夜用著葫蘆造了一器,容血而凈化,然后再還之肉體,以此救了無數人,解了當時毀滅西域人族之災,但后有人發現被換血過的人體質強橫遠超從前,甚至未能修降力之人也能修降力,這等發現一出,舉世皆驚,畢竟當年降修天賦幾乎壟斷于降師一族,凡人只能敬仰,如此一來,壟斷被打破......”
顧曳頓了下,其余人已經聽得入迷,就是沈青玥也到了門口,靠著門,眉頭緊鎖。
“說啊,猴子,急死我了。”
夭夭是唯一不急的,他在幫忙將其余書重新放回去,一本一本都在原位,好像他的心很寧靜。
顧曳看了他一眼,繼續念道:“人之貪婪無止盡,無數人涌向那秘境,想尋大宗,結果發現那本通達外界的秘境已經燃起滔天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將一切化為烏有,那位大宗也消失不見,當時降師一族介入調查,卻無所發現。后世曾有三個懷疑,一是大宗自知引天下人之貪欲,也不想逆天而行給眾人族換血,畢竟被換者若有降修之能必是降師一族,如此會引起人族跟降師一族的爭斗廝殺,結果也必然是人族被覆滅,是以大宗自焚秘境,也將自己殺死于火海之中。其二懷疑是降師一族不想自身超絕天賦為人族所竊,便痛下殺手殺死了大宗毀滅秘境。其三是妖族不想人族通換血蔓延降修壯大自身,就動手殺了大宗.....不管是哪一種,此后換血之術跟那奇妙葫蘆消失無蹤,但那些曾于血瘟疫中被換血的人到底也得了降修血脈,從微弱中繁衍,繁衍之中接著繁多的基數跟漫長歲月變異出了一些強大血脈,最終造就人族降道的昌盛,但自上古末期結束也從未動搖降師一族的強大,直到上古末期昆吾一戰之后.....”
顧曳闔上書,“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好人做了好事卻引來了壞人的故事,根源是人本貪婪且自私。”
好一個總結。
眾人沉默中認同。
“大宗叫什么?那葫蘆叫什么?”
顧曳又翻開書,然后翻了一頁,挑眉,有些驚訝的模樣。
“大宗竟是一女子,而且是一個沒有修行能力的女子,這里對她的形容是容貌清秀待人溫柔,但于醫道上乃冠絕上古的醫道大宗,于其名無人可知,只知她生于西域北部的青山幽谷,從小食山林花草長大,通野獸之語,一手醫術乃起源于給野獸治病,后人曾問其姓名,她說自己乃孤生于山林,無名無姓無親人,于是旁人便尊稱她為醫女清,意為青山綠水合一,也乃清滌人間病癥苦痛.....清創造的那個葫蘆也被取了名字,名為融蘆。”
還真是讓人意外,本以為是小小的發現,卻勾出這么可怕驚人的往事。
于上古這算是一絕頂轉折的歷史事件了吧。
堪稱人族的轉折了。
“奇怪,為何我們中原內地人族秘史里面都沒有提及。”葉焚香自問學究過不少地方,也被不少大師教導過,可從未知曉這樣一段歷史。
這歷史是人族禁忌嗎?總覺得該是上古降師一族忌諱才是。
結果人族封禁,上古降師一族反而有典藏記錄。
這路數看不懂了。
不過沈青玥出身就是上古降師后代,倒是有幾分了解,“上古降師倨傲,而且最終也是他們帶領人族贏了昆吾一戰,驅逐妖族,換血結果不足以讓他們感覺屈辱,反而越發傲慢。”
顧曳:“反之因為人族一向在妖道跟上古降族中求生存,崛起于微末卻是因為一個意外,而且這種意外還源自于占了上古降師一族的便宜,這對于后世記錄人族崛起鼓舞士氣是不利的,因為后來還發生了昆吾之戰.....”
如果是以這種心態倒是可以理解。
李大雄不懂什么強者弱者心理,他就覺得一件事。
“人真的好復雜啊。”
顧曳:“嗯,所以你不是人,是熊。”
本來有些凝重嚴肅的氣氛頓時緩和。
沈青玥笑了笑,進門撫摸過那張桌子,后手指敲了下,“但我如今覺得有些蹊蹺,其一是這里所有的書我曾爺爺都看過,而且我是他從小教導長大的,他從未提起過這等隱秘,那必然就是忌諱。老一輩的人應該都知道,假如那個蜃樓樓主是上古人物,那么也必然知道這件事,也用的這等法子,兩者是巧合?”
顧曳:“你是懷疑對方盯上你們一族不僅僅是覬覦你們的血脈。”
“嗯,當時存留的后代降族不止我們一脈,我們身處此地,本就隱秘不與外人接觸,就算有許魘接引,也不至于耗費這么大心力跋涉千里來我們這里動手,大可尋找其他遺族。”
沈青玥雙手環胸,看著顧曳,“那樓主應該是想先滅殺當年知道此事的上古遺族,知道的人越少,就越沒有人會因此行徑聯想到他用融蘆之術吞噬血脈換血。”
李大雄聽明白了,“可如果是這樣,他們為什么不燒掉這些業書啊,不是容易被人知道嗎?就算人都被殺光了,可就是放火燒一把的事情,不會這么懶吧。”
顧曳皺眉。
沉默中,有人開口。
聲音很涼。
“我大概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