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村的人也嚇了一跳。
他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政務院八部部首都是誰,但是看這人從監察部里面出來,器宇不凡,威風八面,后面還跟著一群衙差,就知道這人的官職不低。
可是這樣官職不低的人卻對一個來告狀的村民這樣彬彬有禮,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們很多人忍不住跪了下來,低著頭,不敢看那位范大人的眼睛。
夏云更加驚訝。
他的目光落在那自稱范某的人身上,又移到盈袖面上,卻看見這姑娘氣定神閑,并沒有如同一般村民見了大官就忍不住膝蓋發軟想下跪的習慣,心里又是一怔。
短短兩天,這個姑娘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豐富了,幾乎已經超出了男女之間的互相吸引。
盈袖挑了挑眉,放下鼓槌,目光在這些人面上溜了一眼,才上前道:“請問您是監察部的大人嗎?”
監察部部首范長風這才發現,原來敲鼓之人,是一個鄉民打扮的女子。
不僅是鄉民打扮,而且是最貧窮的那種鄉民。
她身上的麻布衣衫幾乎已經洗的絲絲縷縷,掛在身上,勉強遮羞而已。
腿上穿著草鞋,綁著密密麻麻的繩子,倒是顯得小腿又細又長。
再看她的面容,范長風又是一怔。
這姑娘的長相,看起來有些像一個人。
當然,那個人出身高貴,氣質嫻雅,容貌更是萬里挑一,數一數二的漂亮。
這姑娘…長相確實不差,要細看,比那個人還要美貌三分。
雖然她沒有白皙的肌膚,她的肌膚是蜜糖色,而且手上的硬繭很明顯。
但還是擋不住那種相似感。
而她們兩人的相似,有種類似于正品和贗品的相似。
那個人的長相,如今看起來,倒像是照著這位姑娘捏出來的,但因為是仿造,所以面部輪廓過于精致而趨向刻板,身姿體態力求完美而彰顯刻意。
總而言之,只有見到這位姑娘,大家才會醒悟另外那個人長相上的別扭之處。
如果沒有這個姑娘出現,大家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因為在沒有看見更美好的事物之前,人類的想象力總是有限的。
所以行萬里路,永遠比讀萬卷書更加重要。
這么多念頭在范長風腦海里一閃而過,他已經下意識對這貧家漁民打扮的姑娘恭敬起來。
“正是,請問姑娘芳名?”范長風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招呼盈袖進監察部的大門。
“我姓盛,是這京城附近夏家村的漁家女。今兒我來監察部,是狀告這饕餮的主人縱獸行兇,吞食我爹娘,昨夜又來到我家,企圖吞食我和三個弟弟。——還請大人明鑒!”盈袖一聽說這人正是監察部的官兒,忙將自己的來意說明。
一邊說,她一邊對抬著饕餮的兩個夏家村村民做手勢,讓他們將那掛在竹竿上的大包袱拿過來。
那饕餮尸首就在油氈包袱里。
結果這兩個村民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簡直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盈袖無語,自己走過去,彎腰要去將包袱拿起來。
夏云忙走過來,笑道:“這種事不是女子做的,讓我來吧。”說著,他搶先一步上前,彎腰要將那包袱拎起來。
不料那包袱沉得要命,夏云的這個身子以前又是傻子,從來沒有干過重活,所以一拎之下,他居然沒有拎起來,整個人往前一竄,差一點就栽到地上。
還是盈袖快走幾步,扶住了他,然后另一只腳輕輕一勾,就將那包袱踢了起來,拎在另一只手里。
夏云羞得滿臉通紅,暗暗發誓不管他娶不娶這個姑娘,一定要開始強身健體了,不然就這文弱的身子,他還能做什么啊?只能依然如同一個傻子一樣坐吃等死!
盈袖見夏云居然臉紅了,實在很有趣,想到慕容長青總是黑沉著臉的樣子,輕輕笑了笑,放開他的胳膊,拎著那包著饕餮的油氈包走到范長風面前。
范長風背著手,上下打量盈袖,若有所思地問道:“剛才是你敲的夔皮鼓?”
“是啊。”盈袖點點頭,“不是要敲鼓才能告狀嗎?還是我做錯了?”
“…沒有…沒有。”范長風狐疑地看了盈袖一眼,不管他怎么看,也看不出這姑娘跟他們族的高層有什么聯系。
如果有聯系,哪怕不是跟他們族人的高層,只是跟他們的普通族人,這姑娘也斷不會過得這樣拮據…
范長風又瞥了一眼盈袖破了個洞的衣袖,大手一揮,“既然要告狀,就進來吧。”說著,轉身就走。
盈袖拎著那油氈包跟著范長風進了監察部。
那些衙差也進去了,夏家村的人才慢慢站了起來。
夏云忙去扶著他爹夏村長,道:“爹,我們是不是該進去看一看?”
夏云笑道:“爹別這么說,我是嚇著了,忘了跪下。至于她…”夏云看了看黑黢黢的監察部大門,笑道:“她就是個傻大膽,別以為她多厲害。”
夏村長笑瞇瞇地看了夏云一眼,感慨地拍了拍夏云的手,一邊往監察部里面走,一邊小聲道:“…云兒啊,依爹說,這姑娘不錯,咱們就別退親了吧?”
夏云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含含糊糊地道:“以后再說吧,今兒看看這狀到底是怎么告的。”
夏家村的人跟著走了進去。
監察部的大堂高深幽暗,對著大門的地方是一座平地而起的高臺。
監察部的大人就坐在高臺上的座椅上,威嚴地看著下方。
衙差們手執棍棒,分站在大堂兩邊,大家都瞪著眼睛,看見盈袖解開油氈布,露出里面的饕餮尸首。
“真是饕餮!”
“乖乖!這饕餮還是被人砍了頭的,誰這么勇冠三軍?——請受小的一拜!”
堂上的衙差們竊竊私語,互相打趣,一邊又覺得驚訝。
這些衙差都不是外來客,他們也是原住民,但是他們是原住民里面出類拔萃的那一層人,因此能夠通過重重考核,在帝國的官府里當公差。
他們知道,饕餮這種兇獸,只有這些天上來人的后裔才能對付。
而要殺死一頭兇獸,就只有那些高層人士才能游刃有余地做到了。
范長風也是這么想的,他用驚堂木拍了一下桌面,沉聲問道:“盛家姑娘,請問是誰幫你殺死這頭饕餮的,為何不讓他上堂作證?你要知道,豢養饕餮的人家非同小可,如果你有那人為你作證,你要告起來,就容易得多。”
盈袖和夏云同時挑了挑眉。
他們都沒有料到,這范大人,居然沒有如同一般的喜歡官官相護的官兒一樣,在關系到他同族人利益的時候,他沒有打馬虎眼,也沒有官官相護地反咬一口陷害盈袖,反而給她指出一條告狀的捷徑…
原來真的能告狀?
盈袖想起了盛五弟的話,心里升起了希望,拱手道:“范大人明鑒,這饕餮是小女子親死,夏家村的村民可以作證。”說著,回頭看了看跟進來的夏家村村民。
夏家村的村民這時都紛紛說道:“正是,范大人,是盛家姑娘一個人打死的,我們親眼所見。”
“真的?!”范長風顧不得再維系官威,驚得站了起來,“此話當真?你們可聽好了,她狀告的不是一般人,如果你們做假證供,后果可是非常嚴重的!”
夏家村的村民嚇得又跪了下來,忙道:“大人!我們不敢說謊,真是她一個人打死的!大人不信,去她家院子查驗一番就知道了,還有,我們村子里的人幾乎都看見了!”
范長風皺著眉頭,目光從這些人面上一一掃過,看見他們確實不像是串通了做偽證的意思。
況且,這種偽證有什么做頭呢?
無名又無利,而且特別容易戳穿。
所以,他們說的是實話?
可是,如果這是事實,這真相未免也太聳人聽聞了。
據他所知,這片大地上的兇獸兇猛無比,完全不是這些普通原住民能夠對付的。
就是他們這些外來客,也是借用了一定的手段才殺滅這些兇獸。
而那些上層人家豢養的兇獸,是因為祖地的人認為不能破壞這片土地上的平衡,不應該將兇獸全部滅種,所以才留下一些剛出生不久的小兇獸。
只有極少數人家才有資格豢養這些幼年兇獸。
比如說元老院三大家,政務院八部部首,還有軍部四大將,就連九州的州牧都沒有資格。
而這饕餮的尸首一露出來,范長風就認出了白家的標志。
這無疑是白家小公主最心愛的那只小饕餮…
而白家小公主,正是跟面前這女子生得相似之人。
只不過在這低賤的賤民面前,白家小公主不僅成了“贗品”,而且成了“被告”,這番梁子可結大了…
如果真的審下去,這姑娘還能活嗎?
但是想到如果不審,那白家真的就會放過這姑娘嗎?
范長風能做監察部的部首,是因為范家家風純正,剛正不阿,從來不徇私舞弊,所以才能做這監察族人高層的監察部部首。
他是真正對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和他們這些外來客一視同仁的人。
沉吟良久,范長風還是做了決定,扔下簽牌,道:“既然有人狀告饕餮之主,來人!傳元老院副執政官白敬綸之女白云婉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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