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陷入了不可抑止的悲慟中。
她知道那不是幻覺,那是上一世的盛琉璃和謝瞬顏。
盛琉璃身死,謝瞬顏也未獨活,祖神敗退。
祖神離去之后,天正帝國的上層突然得了不能見陽光的怪病,一見陽光就灰飛煙滅。
赫赫揚揚的天正帝國一下子陷入崩潰之中,夏云趁勢而起,終于成就帝業。
汗珠大顆大顆落了下來,她身體又痛,精神更是疲倦不堪。
“東籬…東籬…東籬…你在哪里?”
盈袖喃喃地念著,全身的力氣都耗盡了。
肚子里的孩子,還能生下來嗎?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手指尖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盈袖的身子抖了一下,睜開眼睛掃了一眼。
小刺猬阿財嘴里叼著一株綠綠的葉子窸窸窣窣爬到她面前,將那綠葉塞給她。
“催生草?”盈袖仔細一看這草葉的形狀,立即來了力氣。
這是傳說中的催生草啊!
在盈袖生活的后世,催生草是傳說中的藥材。
當年謝東籬還是師父的時候,教她辨藥,對于催生草就只能畫一張圖給她看,根本拿不出實物。
據說幾千年前就滅絕了。
阿財黑豆似的小眼睛愣愣地看著盈袖,盈袖居然從它目光里能看出“關切”兩個字。
她顫抖著手,將那催生草塞到嘴里,生吃下去。
“催生草形似蘭草,葉瓣肥厚,嚼之可利婦人生育…”
當年短短的一段描述。今日竟是她和孩子的救命稻草。
盈袖吃下這株催生草,閉目養了一回神,就發現肚皮發緊的頻率越來越快,她甚至自己都來不及用力,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就往外拱了出來!
“哇哇哇…”響亮的嬰兒哭聲在山洞里回響。
洞口的夏云、盛五弟、盛六弟和盛七弟一齊回頭,“生了?!居然這就生下來了!”
夏云懊惱地拍了拍頭,正要進去。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一個人慢慢從山間小路上走了過來。
“誰?站住!”夏云端起槍對準那個人喝道。
“夏云。你連我也要殺嗎?”那人手里挽著一個籃子,慢慢抬起頭。
居然是白云婉。
夏云抿了抿唇,沉聲道:“你來干什么?”
“我來干什么?盛琉璃要生孩子了吧?我來看看她。這里有一些東西。是給新生兒用的,還有一些東西,是給產婦用的。你們一直住在山里,沒有這些東西吧?”白云婉慢慢說道。
這幾個月。她整個人瘦得脫了形,跟骷髏一樣。
夏云看見她這幅模樣。心里也不好受,沉默半晌,道:“把籃子給我,我代她謝謝你。”
“呵呵。你代她謝謝我?夏云,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的親生兒子生死未卜,你不去想法救他。卻在這里陪別人的女人生孩子,你還有沒有良心?”白云婉憤怒罵道。一口啐到夏云臉上。
夏云伸手抹去白云婉啐到他臉上的唾沫,寒聲道:“你還知道那是我的兒子?你生孩子的時候,你的人都不讓我靠近你的產房,現在知道是我的兒子了?沒你這個娘,他恐怕活得好好的!如果要怪,就怪你自己!”
白云婉氣得渾身發抖,拿著籃子就往夏云身上亂拍亂打,哭道:“你沒良心!你沒良心!我辛辛苦苦給你生兒子,你問問你心里有我嗎?!”
“胡扯什么?!我還沒問你追殺盛家的事呢!”夏云一把抓住白云婉的胳膊,“你自己孩子的命是命,別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當然!”白云婉將自己的胳膊掙脫,毫不猶豫地道:“我兒子的命才是命!他們也配叫人?!就是一群該死的賤人!”
夏云唰地一下端起槍,上了膛,對準白云婉,厲聲道:“你再說一遍,我就開槍!”
白云婉從來沒有見過夏云在她面前這樣決絕過,一下子愣住了,“你敢開槍?”
“你看我敢不敢!”夏云又抖了抖槍托,“不信你就試試!”
白云婉咬緊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突然她改變主意,轉頭朝著山洞里面大叫:“盛琉璃!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男人謝瞬顏被祖神軟禁了,就在山頂的飛船上!如果你想讓他出來,就把你的孩子交給我,換他自由!”
盈袖在山洞里抱著新出生的女嬰,剛剛艱難地咬斷了她的臍帶。
身體疲倦得不得了,但好在她的身子比一般人強健,她死撐著用燒好的熱水給自己洗了洗,又用軟布沾溫水給孩子洗了洗,最后用早就準備好的襁褓將孩子包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嬰,雖然才剛出生,但已經有了一頭濃黑卷曲的頭發。
鼻梁高挺,很像謝東籬,眉彎睫長,花瓣一樣的小嘴,皮膚有些發紅,但過幾天,應該就變得雪白。
看見這個健康的孩子,盈袖心里高興極了,直到她聽見了從山洞外傳來白云婉的聲音。
被祖神軟禁在那飛船上…
要孩子去換他自由…
盈袖閉了閉眼,她想起了盛琉璃那一世的記憶。
真是殊途同歸了。
謝東籬依然被祖神軟禁了,是不是也被綁在那個柱子上?是不是有人正拿著刀,在他身上比劃,要將他大卸八塊?
可是自己這一世有了孩子,怎么辦?她該怎么辦?
盈袖解開自己的衣襟,給孩子喂奶,一邊拍著孩子,一邊對外面啞聲道:“夏大哥,讓白云婉進來,我有話要問她。”
白云婉這個人肯定是不懷好意,盈袖很清楚這一點。
在盛琉璃的記憶里,是白云婉讓她進入升龍臺上的飛船。并且告訴她,解救謝瞬顏的唯一辦法,就是破壞那個燃料系統的人。
可以說,是白云婉將盛琉璃引向了死路。
但是盛琉璃死后,白云婉也沒有得到她夢寐以求的謝瞬顏。
因為在盛琉璃死后,謝瞬顏生無可戀,也跟著去了。
而夏云起兵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殺白云婉祭旗…
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盈袖現在不想殺了白云婉。留著讓夏云殺,更能讓白云婉痛苦。
她還需要白云婉幫助她,進到那飛船里面。
她知道。要救謝東籬,這是唯一的辦法。
這一次,她要帶著孩子進入那個飛船里面,讓謝東籬帶著孩子逃走…
有了孩子。謝東籬必然不會像謝瞬顏一樣,在她死后生無可戀。
她深信。謝東籬一定會是個最好的父親,比自己這個母親要好百倍。
白云婉聽見盈袖發話,得意地朝夏云看了一眼,挽著籃子往山洞行去。
“你來了。坐。”盈袖指了指地上的一個蒲團,“山洞簡陋,讓你見笑了。”
“盛琉璃。你別假惺惺的說這些話,你既然生了孩子。祖神必然不會放過你。我來,是想問你到底想不想救殿下?”白云婉的話,讓盈袖臉上浮出奇怪的神色。
因為這番話,白云婉對盛琉璃也說過,不過說得簡單一些,只有一句話:“你想不想救殿下?”
盈袖回過神,點了點頭,說得話跟上一世的盛琉璃一模一樣:“當然想,你告訴我,如何才能救殿下?”
“你把孩子交給我,我帶去飛船交給祖神,就能救殿下。”白云婉激動說道,看著盈袖懷里的女嬰,她恨不得下手去搶。
盈袖警惕地看著她,搖頭道:“不行,我不會把孩子交給你。”
“你以為你能做主?”白云婉譏笑。
盈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摸出枯草下的一支槍,緩緩抬起,槍管對準了白云婉:“你看我能不能做主?”
白云婉嚇了一跳,忙道:“你別亂來!你敢開槍,我讓你永遠見不到殿下!”
“得了吧。你也說了,祖神要的是我的孩兒,因此不論你來不來,我都會見到殿下。”盈袖淡淡地道,“我現在給你個機會,你讓我去那飛船上,我就給你個活命的機會。”
“你想去飛船上送死?”白云婉挑了挑眉,不是吧?這女人生孩子生傻了?
白云婉十分清楚,盛琉璃親自抱著孩子去飛船上的后果是什么。
“當然不是。你把祖神引開,讓我和孩子上去,等殿下下來,你就可以去接你兒子了。我說話算話。”盈袖只想白云婉將祖神拖延一段時間,等她進了飛船,將孩子交給謝東籬,她就能和盛琉璃一樣,摧毀那架飛船,逼退祖神。
這樣謝東籬和孩子都能活下來。
只要祖神一走,整個天正帝國,誰能比謝東籬更厲害?更有權勢?
盈袖這一刻,覺得她大概是回不去東元國了。
謝東籬也回不去了。
他們倆注定要在這里過完自己的這一輩子。
白云婉眼神閃爍,在心里急速盤算著利弊安危,過了一會兒,她悄聲道:“如果你能弄壞那飛船的燃料系統,就是飛船上的熔爐,我們就都得救了。”
盈袖的唇角勾了勾,這番話,她也很熟悉。
“好,我會試一試。”盈袖答應她,“你去引開祖神,送我進飛船,別的你就不用管了。”
白云婉想自己的兒子快想瘋了,這是她最后的機會。
而且她也很清楚,只要盛琉璃帶著她的女兒上了那架飛船,絕無生還的希望,因此她琢磨了一陣子之后,就答應了盈袖的要求,并且約定,兩天之后,送她進飛船。
因為白云婉正好知道,兩天后,祖神要回返母艦休養一段時間,它不能脫離母艦太長時間。
不過白云婉不會告訴她,祖神離開的時候,會把殿下一起帶走…
盈袖休養了兩天時間。
她用了白云婉給她帶來的那些嬰兒用品,還有給產婦用的衣物,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夏云知道她和白云婉約定之后。非常憤怒,朝她吼道:“白云婉的話也能信,豬都能上天了!”
盈袖笑著搖搖頭,“不管怎樣,她能幫我進到飛船里面就行。”
“你去做什么?”夏云非常緊張,“她既然能幫你進去,怎么就不能將謝瞬顏放出來?”
盈袖嘆口氣。“放人進去。總比放人出來要容易些。”
她其實也不懂那個飛船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在盛琉璃的記憶里,看見她是如何進去的。知道自己只要照做就行了。
很快兩天過去,到了她和白云婉約定的時間。
盈袖抱著孩子來到山頂。
白云婉匆匆趕來,對她道:“你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夠用嗎?”
盈袖點點頭。“只要送我進去,別的不用你操心。”
白云婉不再多說。對著那飛船做了幾個手勢,又跟那飛船溝通了一會兒。
很快,飛船底艙開啟,一道繩梯從天而降。垂在她面前。
盈袖一手抱著嬰孩的襁褓,一手拉著繩梯,攀援而上。
她爬得很快。不到一刻鐘,她就進入了飛船里面。
繩梯自動收了起來。底艙的艙門咣當一聲關得緊緊的。
盈袖四下里看著,果然是跟盛琉璃記憶中的飛船一模一樣。
不,不對,有一個地方不同。
她看向飛船中心的柱子。
那里沒有人!
如果跟盛琉璃的記憶一樣,謝東籬應該被綁在那里!
糟了,哪里出錯了嗎?
盈袖四下看了看,恍然明白過來,她被白云婉陰了一道。
祖神既然不在這里,肯定把謝東籬也帶走了!
盈袖抱著孩子,在飛船里急得團團轉。
她企圖打開底艙的艙門,卻發現無論她怎么用勁,都打不開那底艙。
這飛船不知用什么材料造的,簡直稱得上是天衣無縫。
懷里的孩子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她的哭聲在飛船狹窄的空間里回蕩,居然被放大了好幾倍。
盈袖忙要解開衣衫喂奶。
這時,從頭頂一個方方正正的匣子里傳出一道聲音:“咦?這就是謝瞬顏的女兒?”
盈袖忙將衣衫掩上,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你是誰?你在哪里?不要躲躲藏藏!”
“我是祖神。你的孩子,果然比白云婉的孩子要完美。”那聲音里出現一絲隱藏不住的貪婪。
盈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她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冷笑道:“想要我的孩子?——下輩子吧!”
她能夠感覺到,如果這個孩子落在祖神手里,她的命運不知有多凄慘。
盈袖寧愿跟她一起去死,也不想讓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猛地朝飛船的熔爐撲了過去!
她知道那里是這個飛船最重要的地方,只要她進去,這個祖神就拿她和孩子毫無辦法!
“袖袖!”謝東籬的聲音傳了過來,下一刻,他已經擋在熔爐面前,抱住了一頭撞過去的盈袖!
“你怎么來了?”祖神的聲音都變了,尖利刺耳,如同指甲在毛玻璃上刮擦的聲音。
謝東籬抬起手,手上一支死光槍,對準了飛船的控制器:“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一道白光閃過,那控制器立刻化為灰燼。
盈袖驚喜地道:“它死了?”
謝東籬搖了搖頭,“沒有,它逃回母艦了。”
“那我們快走吧!免得它又追過來。”盈袖拉住謝東籬的胳膊,又把孩子給他看,“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
謝東籬摸了摸那孩子的頭,手都在顫抖,但是他只怔忡了一瞬,就道:“袖袖,這個女兒,沒法跟著我們回去。我要送她去另一個地方。”
“去哪里?”
謝東籬沒有再說話,而是拉著她的手,摁在飛船的儀表板上,“用你全部的力氣摁下去。”
盈袖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她非常信任謝東籬,所以毫不猶豫地將手掌摁在儀表板的手掌印上。
飛船上突然鱗次櫛比地亮起了各種顏色的光芒,當先一個地方白光大閃,顯示著飛船要前往的地點坐標。
緊接著,謝東籬抱著她坐到座椅上,用帶子將自己和盈袖以及孩子緊緊地綁在一起,“飛船要加速了,我們走!”
夏云在山洞里仰望著夜空,只見那飛船突然紅光大盛,照得方圓十里都紅彤彤的,然后嗖地一聲,就消失不見了。
那飛船跑得那么快,夏云篤定肯定超越了光速。
超越了光速,自然就能穿越時空。
盈袖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走了好幾天,總之當飛船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停下來的時候,她的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謝東籬低頭親了親她,“把孩子給我。”
“你要做什么?為什么不能跟我們一起帶回去?”盈袖哀求道,不肯放開自己的孩子。
謝東籬深吸一口氣,“她沒法跟我們回去,你別忘了,我們的肉身還在盛家的接引室里。”
他和盈袖,會擺脫謝瞬顏和盛琉璃的身體,回到東元國,而這孩子,卻無法跟他們這樣回去,所以只有送到另一個地方養大。
另一個謝東籬覺得絕對安全的地方。
“別傷心,你會再見到她的。”謝東籬又親了親盈袖,終于從她懷里將這孩子抱走了。
盈袖哭得眼睛都腫了。
謝東籬將這孩子放到了一個孤兒院門口,他看了看那些奔跑的汽車,高大的樓房,還有天上的飛機,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謝東籬回到飛船上,盈袖哽咽著道:“這孩子還沒取名呢,你怎么這么狠心?”
“我給她起了名字,叫盛思顏。”謝東籬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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