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不見,原本身材高挑的少女豐腴雙頰陷了進去,一身鴨蛋青色的襖裙配著雪狐毛大氅,讓弱不勝衣的少女多了幾分化不開的哀愁。
“寇大姑娘清減了。”喬昭走過去。
寇梓墨凝視眼前少女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黎三妹妹長高了。外邊冷,咱們進屋說話。”
她的聲音溫柔平靜,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哀傷。
喬昭隨著寇梓墨進了屋。
寇梓墨的閨房里擺著幾個火盆,一進去大衣裳便穿不住了,她解下大氅交給丫鬟,招呼喬昭道:“黎三妹妹坐吧。”
丫鬟上了熱茶,默默退了出去。
“快晌午了,黎三妹妹就在我這一起用飯吧。”
“不必了,出來時和母親說了要回去吃。改日我做東請寇大姑娘吃飯,再把朱七姑娘她們叫上小聚一下。”
寇梓墨認真看著喬昭,抿了一下嘴角,輕聲道:“我聽說表哥認了黎三妹妹當義妹。”
喬昭坦然點頭:“嗯,我和喬大哥很投緣。”
“如何投緣?”寇梓墨追問道。
喬昭深深看著寇梓墨,從她的眼中沒有看到女孩子因心上人與其他女子親近而產生的戒備與不快,而是滿滿的好奇與困惑。
喬昭微微一笑:“我見到喬大哥,就覺得他和我親哥哥是一樣的,仿佛我們上輩子就做過兄妹。”
寇梓墨聽了低下頭去,默默揉著手中帕子。
“寇大姑娘?”喬昭覺得寇梓墨與往常不同,仿佛有著無限心事,輕輕喊了一聲。
寇梓墨抬起頭,望進喬昭眼睛里:“黎三妹妹叫我寇姐姐吧,你和我表哥結為兄妹,在我心里就和妹妹一樣的。”
喬昭含笑點頭:“好的,寇姐姐。”
見眼前少女忍俊不禁的樣子,寇梓墨忽然反應過來,俏臉緋紅道:“你別誤會,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喬昭笑盈盈看著她。
她一直知道寇梓墨對兄長情根深種,對此她的態度是順其自然。
她希望她的兄長能娶到兩情相悅的姑娘。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寇梓墨卻忽然激動起來,說到最后竟忍不住哽咽一下,然后便好似堤壩決了一道口子,瞬間崩潰哭了起來。
“寇姐姐——”
寇梓墨一把抱住喬昭,手抖得厲害,淚珠從腮邊劃過,已是冰涼:“黎三妹妹,你不用說什么,讓我靠一靠,靠一下就好了…”
喬昭沉默無聲,伸手輕拍著寇梓墨肩膀。
她沒有問寇梓墨為什么哭,卻隱隱猜到與兄長脫不開關系。
自從兄長搬離寇府入住冠軍侯府,還下過大獄,寇梓墨多次去探望兄長,二人之間究竟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寇梓墨坐直了身子,拿帕子擦了擦眼淚,赧然道:“讓黎三妹妹看笑話了。”
“寇姐姐不必覺得不好意思,誰都有傷心的時候。傷心的時候不哭,難道笑嗎?該哭便哭,該笑便笑,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寇梓墨垂眸抿了抿唇,淺淺笑了一下:“黎三妹妹說的是,多謝了。今日你就留下用飯吧,就當陪我說說話。”
聽寇梓墨這么說,喬昭點頭應了下來。
二人略說了幾句閑話便到了飯點,丫鬟從大廚房提了食盒過來,把飯菜擺上桌。
寇梓墨在喬昭面前哭了一場,無形中覺得二人親近不少,便隨口問道:“不是吩咐你告訴大廚房加一道山藥羊肉羹外加兩盞冰糖燉雪蛤嗎?”
丫鬟咬了咬唇,飛快看喬昭一眼,垂眸道:“大廚房說姑娘吩咐晚了,山藥羊肉羹來不及做。”
“那冰糖燉雪蛤呢?”
丫鬟頭垂得更低:“雪蛤恰好沒有了,明日才去采買。”
寇梓墨秀眉微蹙,再仔細看了一眼菜色,忽然心中一動,明白了什么。
她性子沉穩,盡管攏在大袖中的手指關節已經捏得發白,面上卻不動聲色,對丫鬟淡淡道:“退下吧”
丫鬟退下后,寇梓墨勉強對喬昭笑笑:“今日匆忙,招待不周,對不住黎三妹妹了。”
喬昭云淡風輕笑笑:“怎么會呢,寇姐姐家的飯菜比我們府上豐盛多了。這道紅燒鯉魚恰好是我最喜歡吃的。”
寇梓墨松了一口氣:“合你口味就好,冬日菜冷得快,咱們吃完再聊。”
二人秉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默默吃起來。
半涼不熱的魚肉吃在嘴里,喬昭只覺味同嚼蠟。
她的眼角有些酸脹,眨了眨才把澀然壓下。
出嫁的女兒回到娘家是嬌客,作為外孫女也算小嬌客了。她多次來過外祖家,知道外祖家待客席面分了六等,曾經的她用的是一等,如今用的卻是最末等。
小姑娘黎昭或許不懂,她卻記得分明,寇家最末等的席面招待的是貴客帶來的體面下人的。
寇府用招待下人的飯菜招待府上大姑娘的朋友,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們欺黎家的姑娘不懂,用意是在告訴寇梓墨,希望她以后別再邀黎家姑娘上門。
大舅母以患了瘋病的名頭被關了起來,如今尚書府主事的是二舅母竇氏。
但竇氏犯不著這樣落寇梓墨面子,當嬸子的插手侄女交友問題,純粹是吃力不討好,有這個時間何不用來教養自己兒女呢?
所以示意大廚房這樣做的人已經很明了,就是她的外祖母薛氏。
曾經,外祖母待她和煦慈愛,每次來比對親孫女還親熱,而今,她成了黎昭,卻只能得到一頓招待下人的飯菜了。
最初的委屈過去,喬昭挺直了脊背。
這也沒什么,她有了疼她的爹娘祖母,是因為她是黎昭,而今得了這樣的對待,還是因為她是黎昭。
有得必有失罷了,至少她能重活一次,已經是大賺特賺了。
喬昭心頭豁然開朗,飯菜在嘴中有了滋味。
寇梓墨卻如坐針氈,等喬昭一走,抬腳去了薛老夫人屋子里。
“梓墨來了。”薛老夫人淡淡掃了寇梓墨一眼,“到了祖母這兒,怎么不說話呢?”
寇梓墨咬了咬唇:“祖母,今天——”
“你是想問午飯的事吧?”
寇梓墨垂眸默認。
薛老夫人淡淡道:“梓墨,以后別和黎家姑娘來往。”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