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昭把錢仵作的反應盡收眼底,好笑過后更多的是傷感。
她還記得那時候李爺爺與錢仵作秉燭夜談,談到興起便會喝酒,喝到濃處李爺爺高歌,錢仵作大哭,留下她一臉淡定聽錢家婆婆的咒罵。
轉眼間,一切就都變了。
喬昭語氣中帶著懷念:“他說,為生者治病,他是天下最好的大夫;替逝者昭雪,您是天下最好的仵作。在他心里,你們同為醫者,是同行。”
邵明淵不由看了喬昭一眼,心中的違和感更甚。
他很清楚,黎姑娘與李神醫在京中的接觸并不多,李神醫對黎姑娘說起的話卻未免太多了…
李神醫與黎姑娘之間的關系給他的感覺,更像是有著深厚感情積累的一對祖孫。
錢仵作猛然轉身,嘴唇顫抖:“他這樣說過?”
喬昭輕輕點頭:“他老人家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想的。李爺爺對我提起您時很欣賞,并叮囑我,以后若想醫術更進一步,有機會要來向您請教。”
錢仵作定定看著喬昭,仿佛要把她的臉盯出一朵花來。
池燦不悅擰緊了眉,有心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沒開口。
許久后,錢仵作牽了牽嘴角:“現在我相信你是李珍鶴的孫女了。”
他渾濁的目光多了幾分困惑:“那年李珍鶴帶著喬丫頭來,對我說過,他會把衣缽傳給喬丫頭。說起來喬丫頭應該是你的師姐,她現今如何了?可有娃娃了?”
邵明淵臉色微變。
喬昭面帶惋惜:“師姐也不在了。”
錢仵作眼睛睜大了幾分:“不在?她如今不過雙十年華吧,怎么會不在?莫非是死于難產?”
二十出頭的人正是氣血最旺盛之時,鮮少生病,作為女子最大的可能便是沒有跨過生產這道鬼門關。
喬昭情不自禁看了邵明淵一眼,見他唇色蒼白,顯然心情很不好受,遂不再多說,含糊應了一聲。
“難怪李珍鶴會認了你當干孫女。”錢仵作微睜著眼看著幾人,“我曾經發過毒誓不再干仵作的事,你們先說說,找我是為了什么?”
喬昭心中微松。
錢仵作這么說,就說明有希望。
邵明淵先是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接著道:“我這次前來祭拜岳父一家,便想趁著這個機會查一查岳父一家真正的死因。”
“那你呢?你為何幫他?”錢仵作問喬昭。
“我是幫我義兄,我認了喬公子為義兄,所以對喬家的事不能袖手旁觀。”
“所以小丫頭就想到我了?”
“是。”
錢仵作坐在地上,看了一眼遠處。
臺水城在他眼里變小了,模糊一片。
他想到了街坊鄰居們的非議和鄙視,兒子兒媳的不解和痛恨,還有那些流言蜚語的荒唐可怕。
李珍鶴說,他們是同行。
要是世人都像李珍鶴那樣想,他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他做的是與死人打交道的事,但他也是個人啊。他不過是想比別的仵作做得更好,怎么就不容于世了呢?
一滴淚從錢仵作眼角流出,他閉了眼,語氣淡漠:“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若你能通過考驗,那么我就隨你們下山。”
因為錢仵作閉著眼,這話不知是對誰說,邵明淵便道:“請錢仵作說說是什么考驗,在下愿意接受。”
錢仵作霍然睜開眼睛,目光冷漠掃了邵明淵一眼,嘴角翹了翹:“你不行。”
他伸手一指喬昭:“我要她來。”
這話一出,眾人都變了臉色。
“錢仵作,我們三個男人在這里,你要她一個小姑娘接受考驗,是有什么居心?”池燦冷冷問道。
“就是啊,您有什么考驗讓我們來,她一個小姑娘哪行啊。”楊厚承跟著道。
邵明淵同樣覺得出乎意料,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細線。
“你們?”錢仵作冷笑,絲毫不留情面,“她是李珍鶴的孫女,要繼承李珍鶴衣缽之人,你們跟李珍鶴有什么關系?”
這話把三個大男人問住了。
他們與李神醫當然沒有這層關系。
“你們既然和李珍鶴沒關系,我又不認識你們是誰,憑什么給你們考驗的機會?”
“錢仵作,請您說說是什么考驗吧。”喬昭嫣然一笑,“有什么考驗,我都接著。”
錢仵作滿意點點頭:“小丫頭確實痛快,難怪李珍鶴能看中你。”
他說著瞥了邵明淵三人一眼,冷冷道:“比這三個婆婆媽媽的小子強多了。”
三人:“…”果然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您請說吧。”
“這考驗現在不行,要到下午去了。”
楊厚承一聽忙搖頭:“黎姑娘,這不行啊,下午船該走了。”
錢仵作看向楊厚承:“怎么,等不了?”
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冰冷無比,不耐煩道:“那就趕緊都滾蛋,別浪費我的時間。”
“可以等。”邵明淵當機立斷開口道。
他看得出,眼前的老人什么都不在乎,若不是黎姑娘提到的李神醫那番話讓他有所觸動,恐怕這個考驗的機會都是沒有的。
“庭泉——”楊厚承喊了一聲。
邵明淵面色平靜:“重山,拾曦,你們先回去,船該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我在這里陪著黎姑娘。等通過了錢仵作的考驗,我會帶著他們快馬加鞭在下一個碼頭等著你們。”
錢仵作嗤笑一聲:“小子口氣不小,料定小丫頭一定能通過考驗?”
邵明淵笑笑:“在下自然相信她。”
楊厚承看看一臉無所謂的錢仵作,嘆口氣:“那好吧,我們在下一個碼頭等你們。拾曦,咱們走吧。”
“不行。”
“啊?”
“咱們都是奉命保護黎姑娘的,不能全交給庭泉一個人,總要留下一個吧。”池燦笑瞇瞇問楊厚承,“你留下還是我留下?”
楊厚承摸摸鼻子:“咳咳,當然是你留下。”
“你們商量好了?”錢仵作問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爬了起來:“我要洗澡了,年紀大了洗不動,你們誰來搭把手?”
“我來。”唯恐錢仵作連洗澡都要喬昭幫忙,邵明淵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