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冷逸說了,最多明天,就把該問的都問出來。”
邵明淵點點頭,吩咐邵知:“再調四名親衛進府,輪班守著我住的地方,以后誰再進來,統統丟出去。”
邵知聽了心里替將軍有些難受,立刻應了下來。
沒有等到第二天,邵知就帶來了沈管事招供的消息。
“將軍,那王八羔子已經招了!”
“說吧。”
邵知猶豫了一下。
他不忍說。
邵明淵輕輕笑了:“說吧,我大概能猜到了。”
一種莫名的悲傷涌上邵知心頭,他張了張嘴,仿佛有千斤重擔壓在心上,讓他嗓音發澀:“查到一個叫謝武的,曾是北征軍,三年前受傷從軍中退出回到了京城。謝武是沈管事的表弟,當年進入兵營正是沈管事一手操辦的。他是這次護送夫人前往北地的侯府護衛之一,正是他借著打獵的名義從鬼哭林穿過山腹去了回攘,與那邊的韃子聯系上了——”
邵知說到這里,小心翼翼看了邵明淵一眼:“將軍——”
“沈管事招供了幕后指使?”
邵知沉默了。
邵明淵靜靜等著,一直沒等到邵知的回話,便輕輕笑了:“我明白了。”
他頭一偏,咳嗽了一下,以手掩住,而后回過頭來:“繼續說吧,那個謝武如今在何處——”
邵知卻已經駭然失色:“將軍!”
“怎么了?”邵明淵眉眼淡淡。
邵知眼睛瞪大,見慣了槍林箭雨的漢子眼眶卻紅了,死死克制著才沒有落淚,顫抖著唇伸出手:“將軍,您…您擦擦,您流血了…”
流血?
邵明淵垂眸看了一眼手心。
骨節分明的手指,厚繭層疊的掌心,上面是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
邵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在這一刻,鐵血漢子淚如雨下:“將軍,屬下知道您心里難受,只是求您不要這樣對自己!我們需要您,大梁的百姓也需要您啊!”
邵明淵掏出雪白的方巾擦了擦嘴角,輕踹邵知一腳,淡淡道:“起來,大男人哭成這樣,丟不丟人?”
“屬下不管,屬下不怕丟人,屬下只希望將軍能愛惜自己!”
“我沒事,不過是急火攻心罷了。呵呵,以往什么傷沒受過,也沒見你這個慫樣子!”
“我——”邵知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能一樣嗎?
可是他一個下屬,此刻能說什么呢?
讓將軍把那個該死的幕后指使千刀萬剮?不能夠啊,那是將軍的親娘!
“說正事。謝武人呢?”
邵知干脆低下了頭不去看邵明淵的樣子,低低道:“沈管事招認,回到京城后就打發謝武出去躲著了。屬下已經派了人去找謝武,另外請示將軍,沈管事該怎么處理?”
“放他回去。”
邵知猛然抬頭:“放回去?”
邵明淵輕輕頷首。
“將軍,這也太便宜那王八羔子了,咱們不能對付那幕后指使,還不能收拾那個混蛋嗎?”邵知急急說完,又后悔失言。
將軍既然這么說,他照辦就是,怎么還亂說話戳將軍心窩子,他真是糊涂了!
“邵知,我的意思是,放他回去,還當他的沈管事。”
“將軍——”邵知聽得更加困惑。
“你讓冷逸告訴他,好生生回去當他的管事,若是引起任何人疑心,當不成這個管事,那么命也不必要了。”
這一次邵知徹底明白了,看向邵明淵的目光更是崇敬,抱拳道:“領命!”
將軍果然還是他心中智勇無雙的將軍,哪怕如此心傷,依然能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暫且不動沈管事,而握有沈管事的天大把柄,無異于從此以后掌控了大半個侯府的動靜。
“去吧,等尋到謝武,收集所有人證物證,都給我控制起來,然后把謝武從小到大的一切都給我查一查。”
即便那幕后黑手來自至親,又如何會恰到好處選出那樣一個人?
邵知領命出去,邵明淵替自己倒了一杯溫水,緩緩喝下,沖散了口中的血腥味。而后他靠著墻壁坐下來,閉上了眼睛。
母親她…是想要他死嗎?
如果她想要的是他的命,又何必害了別人!
哦,不,那不是別人,那是他邵明淵的結發妻子。
邵明淵閉著眼,皎潔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棱灑進來,投在他臉上,把那張臉映得比北地阿瀾山上的雪還要白。
他忽地就想透徹了,不由露出自嘲的笑容。
原來母親要的,是他生不如死。
多么殘忍的真相。
一陣氣血翻涌,邵明淵伸手按住心口,把翻騰的氣血壓下去。
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不顧一切去質問,可最終還是把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質問了,又怎么樣呢?
他做不到把刀劍對準自己的母親,或許一刀結果了自己還痛快些。
邵明淵低頭,雙手插進發里,冷意襲來,從里到外,冰冷一片。
天氣漸漸熱起來,在喬昭隱秘的期盼中,終于到了她出殯的日子。
哦,這樣想似乎有些奇怪。
喬昭每當想到這里,就忍不住笑笑,暗嘲自己是越來越心大了。
這天她起了個大早,白凈凈的臉蛋什么都沒涂,上穿鴨蛋青的衫子,下穿白色挑線裙,渾身上下無一裝飾,只帶了一對白色珍珠耳墜。
給鄧老夫人請過安,喬昭便道:“祖母,明天是去疏影庵的日子,我想去筆墨鋪子逛逛,看有合適的筆墨買下來送給師太,答謝師太這些日子對我的指點。”
“我聽說無梅師太所用之物俱是皇家所供,三妹若是想送師太禮物,還是深思熟慮為好。”黎皎貌似體貼提醒一句,心中對喬昭卻更恨了。
這些日子東府女學一直停著,那女學原本就是為二姑娘辦的,如今黎嬌足不出戶,頗有就此退出京城閨秀圈的意思,東府對辦女學當然是興趣寥寥。
要說起來,這都是黎三害的,若不是因為黎三讓二妹接二連三出丑,她如今怎么會沒有學上?
偏偏最該受到教訓的人如今卻處處得意,這可真是不公平!
“我只需要盡心就好,不需要深思熟慮。”喬昭淡淡道。
鄧老夫人點頭:“你三妹說得對,對那位師太無需刻意討好,盡心就夠了。昭昭,去吧,早去早回。”
黎皎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笑得溫婉:“祖母,我陪三妹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買些箋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