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意識力傳遞的訊息,突破了時間與語言的限制。
就好像千萬點色彩各異的油彩一齊落在了紙上,退后幾步,才發現是一幅完整畫面一樣——每一滴意識力里包裹著的信息,也正是在同一時間里,在林三酒腦海中迅速組成了一段又一段的話。
“‘梟西厄斯’只是一個代號,這個代號下包括了很多東西,是不是?有…有很多身體管家,有那個‘老太婆’…現、現在這個鬼影…”
盡管傳遞信息的方式很奇妙,但大巫女所受的痛楚折磨,卻也跟著她的意識一道,清清楚楚、一刀一刀地割在了林三酒腦海里。
“可是在一切的最初…在‘梟西厄斯’這個代號還沒產生的時候,發生的事是很簡單的:一個人進化了。在概念碰撞這個能力之外,他還進化了另外一個能力…”
這是大巫女打聽到的,還是她推測出來的?
林三酒迅速瞥了大巫女一眼;那樣注重儀容的大巫女,此刻渾身墜著金色絲絳的裙子上,掛著斷草、染著碎綠;她低低地“嗚”了一聲,在草地上翻滾了半圈,像貓一樣弓起了后背。
遠處,皮娜的動作微微一頓,似乎猶豫了半秒,又繼續仔仔細細地在臉上抹起圈了。
“進化的能力名稱,我不知道,只是根據你們告訴我的訊息,結合當年我打聽到的內容,我有一個大概猜測…梟西厄斯的另一個能力,可以讓他獲得別人身體的控制權,利用別人的身體與能力…當然,這只是那個能力最初的版本。后、后來…你也知道了。”
后來的梟西厄斯,可以創造出一個完整而真實的生命,為那生命編造出一段歷史,讓他一日一日地生活著,保養照顧著一具不屬于自己的身體,無知地等待著梟西厄斯的“降神”。
“我打聽到的,是一個非常模糊的傳說。有這樣一個進化者,發展出了類似于‘一魂多身’的能力…身體越多,就越強大。那么在這一個不斷發展出新身的過程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最開始一個發展出‘一魂多身’能力的人。那個最初進化時,突然獲得老天眷顧的平常人。沒了他,就什么都沒了。”
是了,如果能找到最初那一個發展出能力的進化者,找到梟西厄斯的“源頭”,那個“零號病人”的話…或許比方打得不對,但林三酒已經徹底明白了;一陣陣冰涼的腎上腺素沖擊得她渾身發抖。
“所以,最初的那一個進化者,也是‘梟西厄斯’拼命要隱藏起來的人。我不能說那就是他的弱點,”大巫女說到這兒時,甚至在痛苦中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喘息著說:“就算我們找到那個人,對方恐怕也是我們早已無法理解的水平了…但是你記得嗎,任何進化能力,任何特殊物品,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
那是——
“威力越強,限制越大。如果把最初源頭上的那一個進化者稱為A的話,A的能力,肯定是有限制的,而且是極大的限制。”
林三酒迅速看了看不遠處的影子與雜志封面。
“事到如今,梟西厄斯是否還會受此限制,我也不知道。但是除了試一試,利用他的限制脫身之外,我們還有任何別的辦法嗎?”大巫女的語氣,既像是苦笑,又像是憤怒,“…那個限制,根據我打聽到的,是‘若是被人知道了最初的身份,能力就會減弱’。”
明明是一瞬間就鋪展完成的訊息,林三酒卻覺得她此刻頓了一頓。
這就是為什么如今的“梟西厄斯”,也依然很不喜歡被人知道他的存在的原因嗎?
“…A的名字,是‘府西羅’。”
從林三酒握住大巫女的手接收信息,到聽見“府西羅”這個名字,再到發現草地上的黑影不知何時已經投在了自己身邊,總共也才過去了兩三秒鐘。
那一道黑影的頭部,正好靜靜地壓在了她和大巫女之間,就好像在屏氣凝神地聽著她們究竟在說什么悄悄話。
喉嚨里下意識流出的那一聲低低驚呼,幾乎是完全沒受林三酒控制的。
…被發現了?
梟西厄斯能夠聽見自己腦海里的聲音嗎?
“禮、禮包呢?”她知道此刻絕對不能呆呆地坐著,任梟西厄斯把情況弄明白——她不愿意去想自己已經暴露了的可能性——哪怕在驚懼慌亂中,她也在拼命抓過話來說:“你把他怎么樣了?他在哪里?”
那一張雜志封面也不知何時轉了過來,露出了雙臂高舉的足球運動員。
除了清久留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語,和大巫女抑制不住的低聲呻吟,一時間,海風里僅有一片死寂。
“拜托你,”林三酒意識到了此時此地什么反應才是最自然的,急忙順勢求饒道:“我們并不是故意要與你作對的!有什么能賠罪的地方,我們一定去做,你能不能放過我們一馬?我們以后肯定不敢了…”
說著說著,她的余光從旁邊鳳歡顏身上掃了過去——后者神色木然的一張臉,猛地叫林三酒心中一跳。
…怎么突然不害怕了?
“我們肯定感激你的高抬貴手…”林三酒嘴巴里一邊說,一邊再次看了看遠處的單向通道。
現在想想,剛才忽然與禮包脫開了聯系,是不是因為梟西厄斯?
眼下這一個,畢竟不是梟西厄斯本人,甚至都不是他的一個身體,若說是能力不足,不能同時兼顧好幾件事的話,似乎也說得過去…
此刻他們面對梟西厄斯,只有極微弱、極不肯定的一點點優勢,或者說對抗的本錢:一,“府西羅”這個名字;二,對方對季山青的不了解。
“禮包是可以化作人形的,雖然沒有進化能力,但行動、交流都沒問題,很安全的。”林三酒一眼也不看鳳歡顏了,匆匆說道:“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讓他化作人形后,過來告訴你不行嗎?沒必要非要用上強硬手段傷他,對不對?”
禮包那么聰明的人,一定能明白她的暗示。
“傷他?”梟西厄斯終于被分了神,開了口。“你好像一直誤會了我。單向通道的限制對我來說等同于不存在,而空間裂縫嘛…我也打開過不止一條了。我需要知道的,想要擁有的,都會按照我的意愿,流到我的手里。你們存在的意義,僅是一個容器,盛著一些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東西。”
林三酒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雜志封面,一時腦海中竟只有空白了。
是…是他話音語氣里那一種無可辯駁的、千真萬確的“真理感”,像一盆冰水似的,兜頭澆了下來。她和大巫女都覺得,對方也是進化者,只是特別受上天眷顧罷了;然而在梟西厄斯看來,他們之間的差距如此之大,甚至不是狼與兔子,更像是人與花瓶。
“噢,好了,”梟西厄斯忽然平平淡淡地說了一聲,“破了。”
只容許生物有去無回的單向通道,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從天地之間碎裂了,好像一個被砸碎的空蚌殼。通道碎了,可次空間卻在呼嘯而來;在它壓上這一個世界的一瞬間,形成了與“維度裂縫”相反的效果,仿佛有千萬個現實的重量,都要一起雪崩般翻滾咆哮而下——禮包被拽過來了。
但是,被拽過來的不是無形無體,天量數據的禮包本體。
從破裂的空間物品中被拽過來的,是一個跌跌撞撞、面色慘白的少年人;他的烏發飄散在亂風里,懷中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他好像支撐不住對方的重量,終于腳下一軟,一起滾跌在了草地上。
僅有一個極遙遠、極細微的林三酒,注意到那昏迷之人的皮膚上,遍布著刺青。
她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件事上了。
林三酒驀然伸長手臂,一把抓向了那張雜志封面;足球運動員在她掌心里被攥成了折扇。
她低低地對它說:“你的名字叫府西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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