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識力用盡的林三酒好不容易爬進Exodus的接駁艙時,她發現人偶師早就走得人影都不見了,只有清久留還算有點良心,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你沒事吧?”清久留神色漫不經心,也不知道是在問她跳出窗戶爬飛船是否順利,還是在問她在經歷了人類農場之后的心情。
林三酒“嗯”了一聲,腦子里還在轉著那個矮胖會計的話。在清久留撈起身上衣服,使勁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時,她朝他赤|裸小腹上掃了一眼,問道:“人偶師呢?鳳歡顏呢?”
他從衣服里嗡嗡地說:“人偶師去駕駛艙和大巫女匯合了。那個小姑娘嘛,我叫沙來斯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
倒是挺不拿自己當外人的。
盡管渾身難受,但是現在還不是能夠安心洗澡換衣服的時候。林三酒看了看自己一身干涸黏膩、腥臭難聞的豬血,連懸浮艙也不愿意叫了——懸浮艙臟了的話,還是得她擦洗。
“那我們也趕緊過去吧,”她示意一聲,“你剛才也聽見那個矮胖會計的話了吧?”
“你想到什么了?”
清久留如果肯在有懸浮艙的情況下自己走,那就不是清久留了;他叫了一架懸浮艙跌進去,林三酒卻只能用雙腿跟在一旁飛速奔跑,不知怎么,又叫她想起了騎車遛狗的人。
“我以為一支疫苗需要的血量很大,”林三酒在奔跑時,氣息也仍然很平穩:“300到600毫升,實在少得令我吃驚…我潛伏在農場里的時候,看見過他們抽取‘末日能量’,那么滿滿一大管,少說也有兩三百毫升了。”
清久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每天能抽出多少總量?”
林三酒回憶了一下自己在列車上看見的冷藏箱。她當時沒太留意,現在只好靠模湖的印象推測;如果往少了算,算成200毫升每管,每只冷藏箱里三十管,而一個農場分部里每天能攢出十來只冷藏箱的話…
“六十升左右?”她試探著說——因為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數字究竟有多可靠。
“算一支疫苗需要600毫升好了,”清久留說,“一個農場分部每天就能產出一百支疫苗的原料?”
“不會是我估算錯了吧?”林三酒沒有太大信心地說,“一共七個分部,粗略判斷總量的話,每天能產出七百支疫苗的原料?這是不是太多了?”
“別忘了,還有另外兩個世界里的人類農場呢,”清久留提醒道,“我們不知道那兩個人類農場規模有多大,不過如果按照同樣規模算的話,他們每天能獲得兩千一百支疫苗的原料。”
“把布來克廣場里的所有人集中在一起,也沒有兩千一百人啊。”林三酒皺著眉頭,說:“不過兩千一百支疫苗,只能供給一半數量的進化者。樓琴說過,首次接種的時候,疫苗需要打兩次才能產生效果,她給我的那兩支金屬管里,也是各自裝了兩小支針劑的。”
她對生產損耗,疫苗技術,另兩個人類農場的規模,以及供血質量一概不清楚,這個數字僅比盲猜要稍微好一點;然而但凡她的猜測沾一點邊,都意味著人類農場的疫苗原料產量其實是相當大的——大得甚至可以說不太合理。
“就算未來疫苗需要補打,那也是未來的事。究竟要多久補打一次,取決于進化者被傳送或大洪水碰上了多少次…現在疫苗的事還沒有幾個人知道,沒有大規模地施打,更沒有頻繁發生大洪水…”
林三酒將所有能想到的因素都計入在內了:比如實驗消耗掉的提純物,疫苗大規模量產的時間點,以及人可能會因為經不住反復抽血,體質越來越虛,關鍵物質越來越少等等——可她最終的結論卻仍舊相似。“不管我怎么想,他們手上都應該已經儲存了大量疫苗才對。”
“這就有意思了,”清久留的臉上看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你聽那會計的話音,還有你說過那頭豬很積極地促進人交配生育,他們顯然覺得眼下的疫苗量還遠遠不夠,連一毫升的血都不能少抽。”
為什么?
拿進化者人口最密集的碧落黃泉來說,任一時刻里,最多也就是一二十萬的人口數量。這樣想下去的話…
“難道他是想要拯救所有進化者?”林三酒這話說出來,自己也覺得有點可笑。梟西厄斯給她留下的印象有很多種,慈悲可不是其中一個。“可是除了要拯救所有人之外,我很難想象出他為什么需要這么大量的疫苗…”
她和懸浮艙的速度都很快,匆匆幾句對話里,二人就已經來到了駕駛艙門口。還不及伸手開門,駕駛艙的門卻先一步被人從里面打開了——皮娜的目光一碰上滿身血紅的林三酒,先嚇了一跳,隨即又松了口氣:“你們來了!我正要去找你們呢。”
“怎么了?”林三酒走進駕駛艙,發現里頭燈光昏暗,唯有前窗的大屏幕上亮著。
說亮著卻也不對——屏幕本身雖然是亮著的,但屏幕上顯示的不管是什么,正處于一片昏黑里;就好像看電視時,正好播放的是夜間無光的一幕幕,叫人瞇著眼睛也看不清屏幕上的是什么。
屏幕投下的模湖光線,斷斷續續地描摹出了兩個背影的輪廓。聽見響動,其中一人回頭看了一眼,僅僅是一轉頭,耳墜與金發閃爍起的澹澹流光,就叫林三酒認出了那是誰。
“你過來看看,”大巫女剛剛招呼了她一聲,就看清了林三酒此時的模樣,趕緊退了幾步。“你買飛船時沒給你地圖嗎?你不知道浴室在哪里?不,你別到我這來,我嗅覺太靈敏了…你站去人偶師那邊看。”
“滾那邊去,”人偶師用四個字就將林三酒的腳步給止住了。
她只好遠遠站在角落里,抬頭看了看屏幕。
視線漸漸適應了昏暗光線后,她也意識到自己在看什么了。
“剛才那棟樓里的大廳?”林三酒又仔細看了看,“這不是實時的吧?”
還是皮娜好心腸,給她和清久留解釋道:“人偶師大人在走前,往大廳里裝了一個錄像的小東西。Exodus已經駛離那一片農場了,現在屏幕上的,是你們上船之后的那一兩分鐘的錄像。”
想不到人偶師還有這心眼,林三酒精神一振,意識過來了。如果來人被拍到了,那么他們至少就知道梟西厄斯一個身體管家的面目了。
“那矮胖會計呢?”
昏暗大廳里,只有那一大片浮空的、網狀的屏幕仍然停在原處。不僅是大廳里的燈光,廣播系統好像也已經被關閉了,林三酒看不見綠色光點;兩具豬尸和被海風吹得來回擊打墻面的門,是大廳里為數不多視線可以落腳的地方。
“那家伙可能是趁我們一走,他就也跑了,”清久留低聲說,“換我的話,出了這么大的麻煩,我也不愿意變成大老板來的時候唯一一個身在現場的倒霉蛋啊。”
矮胖會計是組織內部人,可能知道另有門路離開大廳;電梯此時不是一個安全出口,他也大概不是通過電梯走的,因為就在林三酒的目光巡弋在屏幕上的時候,屏幕左上角的昏黑里,忽然逐漸拉開了一條越來越寬的明亮黃光。
一雙腳立在電梯光里,在大廳地面上投下了長長的人影。
…是洞道口處的人。
即使是人偶師和大巫女這樣級別的進化者,依然有短短一兩秒的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盡管林三酒此刻也意識到,他們不會是第一次看這段錄像了。
在那雙腳的陰影出現后,屏幕就“啪”地一下,變成了全黑。
“他發現了,”人偶師澹澹地說。
“我們已經飛很遠了,是吧?”林三酒心有余季地問道,“這是一艘星艦…他追不上星艦的速度吧?”
連人偶師都沒有出聲嘲諷。大巫女點了點頭,說:“從沙來斯啟航算起,到現在已經有五六分鐘了。他還沒追上來的話,應該是不會再追上來了。”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正是屏幕上連面目都是未知的人,偷走了她那么多年的人生。對她來說,人生明明是那樣值得珍愛,甚至不惜危險也要將它盡量延續的東西;可是僅僅與老太婆的一個照面,大巫女的珍寶就殘缺了那么大的一塊。
“之所以叫你來,是因為皮娜第一次看的時候,發現了點東西。”大巫女開口時,沒有讓任何情緒流露出來。
皮娜清了清嗓子。
“那個,我之前不是吃了順藤摸瓜嗎?”她小聲說,“挺奇妙的…順藤摸瓜本來對于影像是無動于衷的,只有在人、物或空間上能生效。可是因為我吃了它,我能動用它的能力,又看見了這段錄像…所以順藤摸瓜也自然而然地生效了。”
林三酒在等著她往下說的時候,連呼吸都屏住了。
“那個影子和電梯里的人是相連的。”皮娜說完,才感覺自己說了句廢話,趕忙解釋道:“不,我的意思是…啊,我想想怎么解釋才好。唔,剛才屏幕上不是出現了‘影子的圖像’嗎?我能感覺到,那個‘影子的圖像’,與農場電梯里的人,是相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