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自己也說不清的謹慎,林三酒走下石板路后,四下看看,趁無人注意,盡快鉆進了附近一片小樹林里。
說是盡快,她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沉緩遲滯得如同剛剛爬上岸的水鬼。
林三酒以前沒少被各種險境壓制過進化能力,可是這一次卻與以往完全不同:能力、體力、速度和戰力明明都還在,卻仿佛都被下了迷藥,昏昏沉沉地不肯響應她的命令。
她剛才用上所有意志力、加上汗毛倒豎的危機感,才勉強喚醒的防護力場,此時早就失去了力氣,退潮一樣回落離去了,徒留她像一條魚似的,光禿禿地露在岸上。
怎么會這樣?
一連叫了幾次意老師,沒有回應;扁平世界與卡片都完完整整、絲毫無損,卻像是隔著窗店櫥窗玻璃的貨品,林三酒看得見,卻拿不出來。
當然,要是繼續嘗試下去,她知道自己還是可以重新喚醒意老師、拿出卡片的,只是能喚醒多久、卡片能不能完整出世、她要嘗試多少次…卻又是不同的問題了。
皺著眉頭,她不由又想起了5.85。
林三酒的運氣不算壞,落入這個地方之后,第一個遇見的人就是5.85。
那女人雖然審美怪了點,卻十分熱心腸,不僅將她剛才的問題都一一答了,臨走時還使勁揮了揮手,囑咐林三酒“以后沒事去我那兒坐坐”——只不過5.85說話顛三倒四,連自己名字都忘了報,更別提究竟是讓林三酒去哪里坐坐了。
此刻,林三酒正半藏半站在一棵樹的樹影下,眼看著5.85的背影優哉游哉地消失在石板路盡頭,盡管觀察得專注仔細,卻還是看不出來,對方是不是也與自己一樣用不了進化能力。
從另一方面說,恐怕人偶師也遇見了與她相似的情況吧。這兒不像是副本內部,也不會是Karma博物館的陸地上…她和人偶師被拋到哪里來了?
又等了幾秒,她見周圍安安靜靜、不像有人,才走入樹林之間的空地,在余波未散的眩暈里,慢慢地朝天空抬起了頭。
樹葉的影子鋸齒參差地噬咬著一片天光,露出了樹冠間一小塊藍色天空。
…如果它可以被稱之為天空的話。
第一眼,林三酒還以為自己腦震蕩摔出幻覺了。那一小塊藍色天空里,一道道和緩碧藍的波浪正在皺褶、舒緩,偶爾的浪尖上,掐出了細細一線白浪花。
海浪像絲絨一般無聲無息地滑過天空,在棕綠相間的大地上拍打出一片寧靜。她很熟悉這片陸地,因為林三酒在Karma博物館的介紹手冊上見過它:抻長彎轉的陸地,與身上各式各樣的末日世界模型一起,被編成了無盡之結的形狀。
如果她有望遠鏡的話,林三酒甚至懷疑,自己可以看到Karma博物館大地上來來往往的進化者。
…然而這一切,都是她頭上的天幕。
眩暈感逼她重新低下了頭;她閉上嘴,使勁眨了眨眼,即使不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臉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她摔進精神病院,然后自己也瘋啦?
能夠看到這一幕景象的唯一一地點,就是太空;但是她怎么可能正身處太空?太空的天空是星球——不,這句話哪怕是多重復兩遍,林三酒都覺得自己的精神心智要出現裂紋了。
不管這是什么地方,此刻傻站著想,也想不出來結果的。重要的是,她得盡快找到人偶師。人偶師干的好事,導致他們二人都進了這個古怪地方,那么說不定他也有能讓他們回去的辦法。
唯一的線索,就是5.85說的那個與他們一起掉下來的肥大男人了。
“你的朋友這么瘦啊?”
當林三酒比比劃劃給她介紹了一遍人偶師外貌的時候,5.85的一雙眼睛里,遙遙呼應起了同樣的驚奇。
“這不就是細細長長的一根黑條兒嗎?怪不得我沒看見他呢,那個丑家伙可高可大了,你朋友如果恰好落在他身上,那跟掛了一根黑水草沒有什么分別,離得遠的時候,誰能看得清呀。”
以人偶師的身高來說,居然能被比成黑水草?
那個肥大男人是與二人同一時間出現的,說不定與人偶師的消失有關系;不幸中的萬幸是,既然對方的體格外貌如此顯眼,想必打聽他的蹤跡也不是一件難事。
林三酒想了想,重新走回石板路上——在她走過自己摔落之處時,她忽然腳步一頓,又倒退回去了幾步。
看著腳下濕漉漉的青黑色石板,她忍不住浮起了幾分失望。
她跌下來的時候,恰好摔在水泊里,后背都打濕了,她想著那肥大男人既然落在她附近,應該也免不了濕腳才對。從那一攤水漬里,確實也伸出了一只尺寸驚人的腳印——那腳印和椅面差不多大,打眼一看,甚至都想不到那竟然也是人腳印——然而還看不出它是往哪里去的,下一個腳印就已經全干了。
林三酒只能循著5.85指的方向,匆匆地上了路。
這個地方,簡直毫無規劃和章法可言。
從來回穿插的石板路、土路和磚路上望出去,偶爾是一大片及腰高的荒草地,偶爾是一個帶著破舊雜貨店的加油站,偶爾是一群紅褐色的史前石柱…好像有人想到什么,就順手往大地上丟一個什么,既不考慮邏輯,也不考慮實用性。
林三酒越走越覺心焦。
5.85說,她“繞幾圈”就能找到人了,讓她誤以為這地方不大;可她拖著腳走了十來分鐘,視野里仍舊沒有什么肥大男人的影子——強化后的視力,是她剩下的唯一一個還在正常運作的進化者特征了。
偏偏這個方向上,人又不多,走這么半天,連一個可打聽的人都沒看見…
林三酒停下腳,看了看前方路旁孤零零一座汽車旅館。
哪怕是與汽車旅館相比,它也算是十分寒磣的。二層小樓又窄又老,看起來頂多只有十個房間,連停車場也不帶,唯有一個灰暗破舊的燈牌立在樓下,表殼碎了,連旅館名稱都看不出來了。
林三酒站在路上,遙遙看了幾眼,看不出一絲動靜。
“有人嗎?”她揚聲喊道,“我想打聽個事!”
她一連喊了幾聲,本來都不抱希望了,卻沒想到忽然從一樓傳來了一個回應。
“打聽什么事?”
林三酒一怔,忙把自己的疑問說了。
“沒有呀,”那人仍從房間里喊道,“我沒看見那么一個人。不過我剛才一直在午睡…你也聽說今天晚上的交流座談會了吧?我想著去之前得養養精神。不過,你要是能肯定他往這個方向來了,那我覺得他說不定也是準備去交流座談會的。咳,我就是往座談會走,走一半困了的呢。”
…什么玩意?
林三酒對自己的搜尋產生了濃濃的懷疑。一個肥大男人與他們一起摔進太空了,隨后撿起了人偶師,現在要帶著他去參加交流座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