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林三酒眼中的波西米亞,嬉笑怒罵,頤指氣使,活靈活現…原來是因為她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根據記憶、感情和理解創造出來的。
“假如你碰到它,你也會產生自己碰到了真人的感覺。人本作用的對象,就是你的大腦,所以其實不是人本騙了你,是你的大腦在騙你…”
當林三酒聽見波西米亞說話的時候,其他人聽見的只是人本含糊沉悶的“嗚唔”聲;當林三酒看見波西米亞展開笑容時,人本的“臉”始終是同一張雪白光滑的平面。
康斯打量著林三酒,說:“你與它相處的過程中,就算察覺到了不對勁,也會自己找理由解釋的。尤其是當你特別想見到一個人的時候,表意識和潛意識都在一起努力,幫助人本建造一個無懈可擊的形象。”
這么說來,自從人本出現,意老師果然就一直安安靜靜,連一句提示也沒有。
“也正是這個原因,它與‘他鄉遇故知’一起搭配出現的時候,才特別棘手。心中只要有哪怕一點點想要與誰重逢的期望,人本順勢出現,你就會完完全全陷入人本的威力里,不是有特殊機遇,很難清醒過來。據說有人與人本一起走過商店櫥窗,明明都看見倒影不是人了,卻硬覺得那是商店的展示模特…噢對了。”
康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趕緊掏出一支筆,開始在地上重新畫起線,邊畫邊說:“我當時一被‘他鄉遇故知’纏上,就馬上畫了一條人行道…雖然那個人本沒了,但以防萬一,我再畫一條吧,你去哪兒?”
“我要出去,”林三酒心中惦記著自己剛收到的紙鶴——只有離開空白世界,她回傳的紙鶴才能順利飛走;幸好從那人偶師屬下的口氣來看,事情好像還不算太嚴重——見康斯點了點頭,又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人本到底會吸收什么東西?”
康斯皺著眉頭,斟酌了幾秒,才說:“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釋清楚…畢竟我沒有親身經歷過。我聽說,它是很貪婪的東西,關于人的一切都想要。你對自身的認知,對世界的感覺,思想,喜好,感情,記憶,包括五官外貌…反正就是你作為‘你’所擁有的一切,人本都會吸收掉。”
林三酒一愣。“那我現在…”
“可能已經被吸走一點了吧,”康斯猜測著說,“但你很幸運,早早就反應過來了,核心的東西沒受損,就算被吸收掉了一點細枝末節,也可以自己再恢復。”
“等全部被吸收完了,會怎么樣?”
康斯重重地在地上寫了一個“人”字,答道:“還能怎么樣,作為人的東西都沒了,你會變成另一個人本。”
林三酒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人本會變成我?”
“不會,”康斯說,“它們是永不饜足的無底洞,只會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可就造成了另一個棘手的問題。
在二人一邊畫路一邊往外走的時候,林三酒抽空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種子能力。在那個混沌昏暗的空間里——該說是空間嗎?——雪白石膏人與老太婆正面對面地坐著;好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兩個人形玩意兒都同時動了一動。
…果然。
種子能力可以把人的特征洗去,直到人變成一個“原形”,作為一條“后備性命”,供梵和重生之用。
能力畢竟是搶來的,林三酒沒法用這種手段重生;不過種子能力“洗去”的功效還在——她希望老太婆能保持原態,所以沒動它;可是人本本來就是什么特征也沒有的雪白人形,洗無可洗,像是坐在胃里的一顆石頭,壓根沒法消化。
該怎么處理?
她想了想,覺得哪怕用它當作武器,都有點讓人頭疼:假如用它去對付誰,那么等它對付完了,她手上就有兩個人本了,這簡直比投資增長率還快。
算了,先放著,以后再說吧。反正她身上古古怪怪的東西多了,也不差這一個了——就是想到體內住了個雪白石膏人,有點難受。
二人在“出租車等候點”前停下來,康斯又有幾分感激又不太好意思似的,對林三酒一笑,說:“今天多虧了你,我才能拿到想要的東西,而且你解決了人本,我接下來也安全多了。希望你別見怪,我之所以一直忍著不告訴你真相,是因為人本這種東西報復心很重,誰要是戳穿了它,它接下來就會一直跟在揭露者的身邊,伺機對他下手。”
“你盡力了,是我沒想明白你的提示。”林三酒喃喃答道。
她腦海中仍然是波西米亞雙目明亮、連跑帶跳地躍過了人行道的那一幕。
波西米亞那時看著又高興、又迫切;誰能想到,竟然是因為人本走不上只有人才能走的人行道呢?
康斯并不急著要離開空白世界;等把林三酒送上出租車后,他就準備再次深入空白世界了。
林三酒按照介紹,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呼叫出租車”的按鈕之后,不由有幾分好奇地問道:“你怎么這么喜歡這兒?”
“可能正因為它是空白的,基本沒有正常世界的限制,它會吸引好多奇怪有趣的東西,我覺得簡直探索不完。要不是怕出什么事,我還真想去真正的空白世界看看。”康斯笑道:“比如說,有人會留在這兒給一個特殊種類的副本打工,據說掙得不少——噢,還有另一種非人存在‘報童’,應該是一種人形副本吧?但沒有什么害處,只有空白世界才有,我還和它挺熟的呢,總給人送報紙,送訊息,送廣告…人本的訊息,我就是從它那兒知道的。”
“這么有意思?等我找到朋友之后,或許他們也愿意過來看看。”
“希望‘他鄉遇故知’能順利發揮作用,別再出波折了。”康斯苦笑了一下,說:“它在人身上停留的時長不等,不過最久也久不過三個月。你在三個月期限結束之前,應該能見到你的朋友…”
他感嘆了一句:“能做你的朋友,很幸運啊。”
林三酒頗有點不好意思,轉開話頭,又打聽了一些關于Karma博物館的情況;二人沒說一會兒,從遠方的空白之中就浮現出了一輛出租車——能夠在空白世界中接客人的小飛艇,都是自帶了特殊裝置的,肚皮底下裝了兩只噴頭,一邊走,噴頭就能一邊把路畫到哪兒。
干這活兒的司機雖然是個普通人,卻比林三酒還鎮定多了,對空白世界簡直孰若無睹;二人隔窗揮過了手,林三酒就被出租車載著,一路絕塵而去——當然,沒有塵,只有兩道噴漆,在視野中越來越小,越來越細,直至最終消失。
林三酒不知道的是,當康斯離開的時候,他身上的“他鄉遇故知”就生效了。
“這么巧?”康斯打量著面前一個十一二歲孩子大小的木頭娃娃,喃喃地說:“不會又是一個人本吧…我才剛提及你,你就出現了?”
那木頭娃娃戴著報童帽,穿著背帶褲胸前后背上都是一只只牛皮袋子,滿滿裝著報紙和信件之類的紙制品,確確實實一副典型報童的打扮。它仰起臉的時候,一雙會隨著頭顱一起滾動的黑眼珠,望著康斯嗡嗡地答道:“哪兒有那么多人本啊,如今少了一個,要再遇上就更難了。”
“唔,你倒也算是我的熟人…”
康斯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搭在木頭娃娃肩上,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和人形副本混得像哥倆似的,邊走邊問道:“你也知道有個人本被解決掉的消息了?真不愧是干這行的,消息夠靈通的啊。”
“是舊物販賣會那位女士告訴我的,”報童的木頭臉上自然一絲表情也不會有,低頭看看肩上的手,也沒抗議,說:“她托我在附近找那一個收起了人本的女進化者。”
康斯一愣。“為什么?”
報童平平板板地說:“那位女士在給她發獎的時候,發錯了。”
“發錯了?”康斯猛地止住了步子。“怎么會發錯了?糟了,她剛走…你們副本怎么也會犯錯誤?原本應該發什么?”
“也是巧了,”報童說,“據舊物販賣會的女士說,她之所以會犯錯,是因為恰好在同一時間點,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東西,從表面上看起來,對于那位女進化者都是同等珍貴的…真正應該給她的那個獎品,現在還在副本里呢。”
你們都說我腦洞大,但是你們不知道腦洞大帶來的苦惱,這個真的很影響現實生活。比如說吧,我之前住酒店,一推玻璃大門,只推開一條縫就推不動了,這個時候你們正常人會怎么樣我不知道,反正我站在原地,腦海中浮現了各種可能性:門軸壞了,這是出口,入口在另一邊,因為疫情部分出入口上鎖了…六十多種可能從腦海里轉了一圈之后,后面有人喊了一聲:“拉!拉門!”
我灰溜溜頂著別人看弱智一樣的眼光把門拉開了,進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