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個物品實在有些太侮辱人了吧。”
這句話一連響起來好幾次,司陸才從沉思中回過了神。
他此時正漂浮在一片碧藍之中,軟白散淡的云絲從身邊緩緩飄過。身下長椅上鋪著厚厚的軟坐墊,鮮綠的藤葉、雪白紫紅的花纏繞在長椅的支腳和扶手上,讓人感覺好像正坐在繁花爛漫的春日公園里。
在漫步云端中鮮有傳統意義上的公園,但有不少這種單人的“觀景點”:在天氣好的時候,一個個裝著長椅、小花圃或其他休閑設施的透明“氣球”,就會被放入空中,另一頭系在人工地面上,隨微風懶洋洋漂浮。
即使價格不菲,它們在漫步云端中也十分受歡迎。
不單是因為它們可以供人舒服松散獨自待一會兒,而且一旦進入氣球,就很大程度上防止了被人跟蹤、監視、埋伏等種種可能性:高高坐在視野極佳的半空中時,能將附近大片地面都盡收眼底,加上從外頭看不見氣球內部,若是花一點心思,還可以在被跟蹤的時候從氣球中順利逃掉——氣球還飄在天上,人卻已經從管道中離開了。
這也是為什么在林三酒離開之后,司陸會帶著鵬平一起進入氣球的原因。
鵬平此刻正在不斷撥弄著自己脖子上的項圈和皮繩。
“我都已經這么配合了,把我知道的情況都說了,”他盤腿坐在長椅另一頭,目光順著皮繩往前走,直到落在司陸的手上——皮繩牢牢地在他手腕上繞了兩圈,被他攥在了手里。“你們說要等時機合適才放我走,我也理解…可是給我系個狗繩就沒必要了嘛。人家看了,恐怕還要誤會你的愛好,是吧。”
對司陸而言,他的話就像微風一樣,落不下半點痕跡。
當林三酒意識到她找到了鯊魚系與巴士之間的一個關鍵連接點的時候,司陸就打斷了她,把鵬平帶走了,單獨綁起來關在另一個房間里,然后才回到林三酒身邊,聽她說起了那一個因緣巧合而認識的導游——也就是說,鵬平現在只知道自己當初看到了一個CBD區的高空蹦極點,卻不知道林三酒離開是干什么去了。
“旅游團”這個關鍵環節,一定要對鯊魚系隱瞞下來,才能保證他們行動能不被發現。
而鵬平…司陸毫不懷疑,只要一放走他,他就會第一時間聯系鯊魚系訴苦邀功報告情況;在林三酒順著“旅游團”找出鯊魚系之前,鵬平還不能走。
因為林三酒的飛行器被困了在繁甲城,他們只有司陸的那一臺飛行器,所以只能一起離開Exodus、進入漫步云端——正是司陸駕著飛行器,將林三酒送到公共飛艇起落站的。
鵬平既不能被單獨留在飛船上,也不能讓他在外頭搞些小動作,所以司陸就掏出了這一根負責飼主的狗繩:被系上它的人,就像是被牢牢拴好的狗一樣,只能進行被允許范圍內的有限活動。
像是從容納道具里掏東西、使用進化能力、動武,或者發送訊息之類的行為,當然都不在狗繩的允許范圍之內;它使用的是白名單制度。最妙的是,“允許范圍”是可以根據狗繩主人意愿調整的——當然了,不能想怎么調整就怎么調整,也是有限制的,但是這一點,鵬平不需要知道。
“我可以把說話也從被允許的活動中拿掉,”司陸看了鵬平一眼,淡淡地說。
后者立刻停止了抱怨。
但他安靜不了多久,過了一會兒又問道:“那位姐姐怎么還沒回來?”
司陸面上保持著無動于衷,心中卻也不由微微沉了一沉。
考慮到可能會遇上不方便傳訊的情況,在林三酒出發之前,他將兩個微型信號設置種在了彼此的手指皮膚下——這還是受到了早期影子殿堂追蹤器的啟發——這樣一來,哪怕在最危急、甚至不能說話的時候,二人依然能向彼此發出訊號,還可以從訊號判斷追蹤另一個人的大致方位。
林三酒對這種小裝置很有興趣、躍躍欲試,所以她登上公共飛艇后,立馬就用上了一次,讓司陸收到了代表“一切順利”的信號:細微的、針刺般的觸感,卻清晰得不容忽視,以一秒一次的頻率,持續五秒。這意味著,她與那個導游小姐蜂針毒已經碰了頭。
當信號到達司陸手指上的時候,那時他和鵬平臉上都戴著偽裝面具,正牽著鵬平,走在蜂針毒所居住的大陣集里。
林三酒對朋友充滿信任,他卻信不過林三酒交朋友時的篩選機制;因為在他看來,她根本就沒有篩選機制。
只不過是偶然認識的一個進化者,誰知道有沒有問題?
司陸一句也沒提起自己的計劃,只是詳細打聽了一番二人的經歷,隨即在她走后,悄悄去了大陣集調查打聽了一番,甚至還想法進入了蜂針毒那一間窄小居所里——林三酒提及過自己曾給導游小姐留下的書,就擺在床上枕頭邊,里面還夾著一張書簽。
離開大陣集的時候,司陸總算放下了心。
…問題是,那已經是四個小時之前的事了。
在沒有進展的時候,林三酒的確不會與他聯系,所以沒有音訊的第一個小時,還算是正常的。
然而司陸等了兩個小時之后,終于再也壓不下隱隱的不適與不安;他總覺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被遺漏了,他們二人似乎都忽視了某個細節…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可能出問題,導致林三酒會忽然斷了音訊。
牽著鵬平進入氣球之后,他居高臨下地盯了一會兒,見附近沒有什么可疑之處,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再次將每個環節都審視了一遍。
司陸首先排除了解物工匠。那人才剛到漫步云端兩天,也根本不清楚Exodus的位置在哪兒,即使鯊魚系找上他、得知他接觸過鵬平,也不可能知道林三酒現在的下落。
被困于繁甲城的八頭德,壓根不知道林三酒的行動計劃,更不會泄漏給繁甲城的仇人…想來想去,最大的不確定性,還是出在鵬平身上吧?
盡管沒有證據,但司陸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鵬平絕沒有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老實。他從杯子里被放出來、關在飛船上、離開Exodus進入漫步云端、再到被牽進可以隔絕外部視線的氣球里…在這個過程中,即使早早戴上了狗繩,他也一定做了什么小動作。
他做了什么?
在如此嚴密的監視與限制下,他是怎么找到機會的?
鯊魚系現在知道了多少?
司陸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目光緊緊籠在鵬平身上。后者這時靠在椅背上,四肢大剌剌地攤開著,正在享受日光。
他不能再這么一動不動地等下去了,他現在浪費的每一分每一秒,可能都意味著影子殿堂再也無法復原了…況且,林三酒下落不明,他也必須得做點什么。
人生就是在一系列風險里打滾,他只能希望自己的運氣還在。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司陸慢慢地說,“也是時候該放你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