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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數據體以為一行人“跑了”的時候,它們想必已經追出來看過一次了。當時,林三酒幾人有意在后頭等了好一陣子——他們估摸著數據體撲了個空,又回到了數據流管庫里以后,這才悄悄地逃了出來,進了大廳。
這樣一來,眼前最緊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后方的那些數據體,還會不會再出來了?
萬一他們在這兒說得正高興,結果卻被再度折返出來的數據體給抓了個正著,那可就好笑了!
二人一蟲,與一個仍舊被罩在罩子里的季山青,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會兒。林三酒剛才把話說得太滿了,好像數據體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似的;要是現在露出了哪怕一丁點猶疑,希文還不立刻就察覺事實真相了嗎?
既要不露怯,又要刺探出自己怎么才能保證安全,著實有些費腦筋。
這番商量,很快就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由季山青來做分析主導的局面;按照他的意見,林三酒出面問了希文一個問題。
“這個大廳和數據流管庫的作用,區別在哪里?”
從尸體的血洞里,幽幽地發出了一道古怪聲音,不知道希文是不是在嘆氣。“…說來話長,你可以把大廳理解為你們的世界,數據流管庫理解為我們的世界。”
“什么意思?”
“在我們的科技體系中,一切物質都可以被最終解讀為數據。所以我們發展的終極形態,就是把自己也變成了數據。”希文平穩地說道,“但是有許多世界,并不是以這種最本源的形式存在的,比如說神之愛。我們固然可以把這些世界都數據化了,但是一是工作量太大,二是這么做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所以我們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在我們的數據世界之外,建立了通往實體世界的通道——這個大廳就是一個通道。”
“如果我們要前往一個非數據世界,我們會怎么辦呢?假如直接在自己的數據組上做改動,把自己編寫成一個人類,一只章魚,一朵花,一個美希兒,既不經濟又有風險。所以我們會直接編寫出一個實體生物外殼,把它們放在通道里;接著我們進入外殼,操縱著它前往非數據體世界。”
雖然不知道“美希兒”是哪個世界的什么生物,但林三酒一行人還是迅速理解了它的意思——“所以這些不是真正的活人?對于你們來說,這里就是一個更衣室…穿上這些外殼,再去別的地方?”
“這么說也對。”
這么說來,只要數據體不去神之愛,那么它們就沒有什么理由出來——畢竟它們已經在這兒搜索過一次了。
“你們為什么要去神之愛?”季山青問道——不得不說,禮包的領悟力很強;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他就已經摸清了大半形勢。
“一開始是為了對神之愛進行改造,后來除了必要的數據信息采集之外,我們就不常去了。”
不常去就好!
然而眾人才暗暗地在心里松了口氣,只聽季山青緊接著道:“不對!你們不常去的話,預備這么多人體干嘛?”
林三酒一楞,立即也反應了過來。她忙加了一句:“我剛來的時候,分明看見幾個人醒過來了,然后地板一開,他們就掉了下去…”
“噢,你看見了我們的子民。”希文好像一點也沒驚訝。
“子民?”
“我們一直沒有放棄——”
希文這一句話才開了一個頭,大廳里忽然卷起了一股極輕微的氣流;人偶師猛地一擰身,剛剛喝了一聲“誰?”——在一地的人體中,猛地坐起了兩個人來;那一男一女坐直了身體后才睜開眼睛,望著大廳里的眾人勾起嘴角一笑。
“數據體!”靈魂女王尖叫了一聲。
那一男一女的目光從幾人身上掃過,卻渾不在乎似的,只轉頭彼此對視了一眼。他們之間還隔著好幾具人體,那女人忽然嘟起嘴唇,朝那男人飛了一個吻;男人輕輕笑了一聲,舔了舔自己的牙齒——緊接著二人身下地板一分,他們一齊直直掉了下去。
這個時候,靈魂女王才一個急剎車,剎住了自己差一點就要放出去的能力。
“怎么回事?”它問了一句,面皮上帶著驚訝慢慢滑了下來。
林三酒急速沖到了那對男女剛掉下去的地方,但她看見的只有一片平滑無縫的金屬地面。她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們…他們不是數據體嗎?怎么不來抓我們?”
“真巧。用你們的話來說,說曹操曹操到…那正是我們的子民。”希文似乎一點兒都不驚訝,“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創造智慧生物的努力。”
花了幾秒鐘,林三酒才理解了它的意思,慢慢地張大了嘴巴。
對啊…那些數據體告訴她說,它們始終無法成功地創造出智慧生命來;這說明,它們一定是試了不止一次了。當時她由于大腦都被各種信息塞滿了,以至于沒有往深里想——那些被創造出來的、不成功的“智慧生命”們,去了哪兒呢?
“我們已經被這個難題困擾了不止一個世紀。我們不斷改進,但創造出來的子民仍舊充滿了各種缺陷。有的蠢笨得令人發指,即使我們已經調高了智力參數;有的呆滯,有的瘋狂,有的干脆只剩下了莫名其妙…總而言之,沒有一個是正常的。別說能與我們比肩了,連人類也不完全是。”
希文說完了這段話時,在場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了。
“在刪掉了一批又一批的失敗品以后,我們想,會不會是因為它們缺少了許多智慧生物都會經歷的進化過程呢?”希文慢慢地解釋道,“于是我們找到了一個星球,改造編寫了許多條件,為它們創造了一個充滿競爭的環境,給它們套上外殼放了下去;除了外殼死亡的時候之外,它們也會定期回來接受我們的檢查。”
“這個星球,就是神之愛。我們的子民,就是你們所謂的‘神’了。”
大廳死靜了一會兒。
“但、但…”林三酒結結巴巴地開了口,“那些神非常大…”
“針對外殼的進一步改造,”希文像是早料到了這個問題,“在這層地板下的一處空間里進行。就像你們的電腦游戲一樣,這里只是賬號登錄;掉下去了以后,是讀取游戲進度;從白霧里走下去以后,游戲才正式開始了。”
“游戲?這一切只是游戲?”
林三酒臉色猛地又紅又白,突然浮現出了定流咽氣時的神情——
好像那時她還恨,她還不甘心,然而她又知道,一切都將散去,一切都已經沒關系了。
“只是一個比喻,你不必這樣激動。”
希文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憤怒,只是輕聲道:“我知道你們每過14個月就要被傳送走。咱們來做一個交易吧——我幫助你們離開這里。等下一次有子民要出來的時候,我會提前通知你們站在它們的身邊。這樣一來,你們就能跟它們一起回到神之愛了。等你們傳送期限一到,我們就再也不必見到彼此了。”
這的確是一個離開這兒的好機會——但是林三酒一張臉仍舊通紅,一時根本冷靜不下來;人偶師陰陰沉沉地望著地上尸體,感覺上不像在思考怎么脫身,倒更像是在考慮怎么殺人。
禮包雖然目光一亮,卻緊接著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衡量它這話的可靠性;唯一一個雀躍起來的,大概只有一個靈魂女王:“太好了!干了!”
“但你的同伴們好像還有懷疑呢。”希文對它說道,“不如你們先考慮一會兒,有了統一結論再告訴我,怎么樣?”
靈魂女王立刻扭過身子——它不敢質問人偶師,只能沖著林三酒道:“你還在猶豫什么?你都…我是說,再在這兒呆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嘛!還不如趕緊回去算了,你是沒人牽掛了,我可還有一族人在等我呢!”
好在它還不算太蠢,沒有把實話露出來——林三酒有幾分緊張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體;不過希文似乎沒有捕捉到靈魂女王這個失言,依然靜靜地沒有出聲。
她抬起眼睛,先看了看禮包。他緊緊皺著眉毛,不知在想些什么,沒有注意到林三酒的目光;她又望了一眼人偶師,立刻就知道靈魂女王是回不去了。
他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仿佛千年的巖石被凍住了一樣;眼周亮粉的顏色,不知何時已經漸漸地深了下去,成了一片幽深不見底的漆黑,過好一會兒,才會微微地閃一下。
數據體在他面前重現了阿云——光憑這一點,他就不可能放過對方。如果有什么比人偶師更叫人膽寒的話,那就是一個一腔仇恨的人偶師。
林三酒暗暗嘆了口氣。
哪怕回到神之愛以后二人立即就會翻臉成仇,她此時也沒法丟下人偶師一個人復仇;再說,貓醫生和胡常在到底在哪兒,也只有他才知道——就在她轉身朝禮包走去、打算跟他商量一個辦法的時候,禮包卻在同一時間猛地一抬頭,小臉唰地一下白了。
“希文,你立即說話!”他驀然喊了一聲,驚了眾人一跳。禮包的聲音回蕩在大廳里,卻始終沒有傳來數據體的回應。
“快,”他立刻撲到了屏障上,朝人偶師叫道:“檢查一下你的特殊物品!”
人偶師伸手在嘴唇上一抹,臉色頓時也變了。
“它剛才不說話,是為了爭取時間脫身!”他迅速地反應過來,幾步走向了那具尸體身旁——季山青也在罩子里直跺腳:“怪不得它講解得那么詳細,一定是在找機會讀取資料!”
然而希文卻再也沒有出過聲。
人偶師的屏障已經被解讀完畢了——在讀取到了這個特殊物品效果的數據以后,希文已經重構了它的一個角;只需要打開一個小口,它就能夠離開這個大廳了。
眾人面面相覷,面色發白。
還是禮包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它回去了!它一定會帶更多數據體過來——我們也得跑了!”
“跑到哪兒去?難道要在這兒等子民出來?”但是林三酒稍微一想,就知道這個主意不可行。
季山青一咬牙:“趁著它們還沒出來,我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