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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林三酒出門時,那條繩子仍然在地上。
哈卡因在掙脫繩子、跳到地上的時候,甚至還沒忘了要把自己的特殊物品拿回來,說明他當時根本沒有察覺到“保安”已經在附近了;然而只是她回頭看了看鐘的工夫,他就陷入了“保安”的…那是什么?該說是“保安”的身體嗎?
假如她是流民,她能逃過去么?
林三酒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撿起了繩子,將它卡片化收了起來。在兩個小時前,那“保安”在往別墅里望了一眼之后,一低頭就又消失在了院墻之外——隨即,夜晚再次活了過來,重新響起了隱約的蟬鳴,亮起了昏暗柔和的路燈光。從它來,到它走,屋內二人竟始終沒有察覺到什么預兆。
“姐姐,”禮包在身后輕輕關上院門,小聲叫她:“我們該走了,沙灘上已經有火光亮起來了…我們從這兒走到海灘,也要七八分鐘呢。”
他們沒有找到別墅鑰匙,不能鎖門,又不能把產權書裝起來帶走,實在叫人放心不下。林三酒朝院門抬了抬下巴:“你能像之前一樣,把門封死在墻里么?多少算是上個保險,總比什么也不干強。”
禮包點點頭,轉身把手放在門縫上,從左到右地一劃。“一會兒就好,”他說道。
“你是怎么辦到的?”林三酒望著門縫漸漸像融化了似的與墻面趨為一體,不僅來了幾分興趣:“你不需要解析嗎?”
“門這么簡單的東西,解析起來特別快,我早就把這兒的出入口都解析完了。”季山青沖她一笑,“話說回來,我如果解析起姐姐來,也會特別快。”
“…為什么?”
他咬著嘴唇,想了幾秒。在霧氣般的月光下,他的肌膚好像也籠著一層煙霧水汽似的,看上去幾乎不真實。
“怎么解釋呢…因為姐姐你這個人的模型數據,我已經有了,是從數據體那兒得到的。打個比方,這就是‘林三酒’這個人的核,哪怕有一天姐姐你變成了一條魚,只要還有自我意識,這個核就不會變。”
見林三酒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所以再次解析你,不需要從0到100地重新來一次,而是針對變化進行跟蹤分析和更新,涉及的計算量、數據量完全不是同一個級別。”
林三酒抱著胳膊想了半天,直到門都融合好了,二人走在夜晚山莊的小路上時,她才忍不住問道:“難道我就像是個電腦軟件一樣?還要更新?”
季山青似乎也覺得這很難解釋。“姐姐,生命體只要不死,數據就是永恒流動變化的嘛。”他想了想,說:“你說你忘了一個什么東西,這一個變化在我的原始數據中就沒有。”
也就是說…
林三酒順著石板路往下走,望著樹影之間遠處的那一線沙灘,沒有出聲。
“所以只要解析了你現在的狀態,再與以前的數據做對比,就知道你被人拿走什么東西了。”季山青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沉默,繼續說道:“如果連意識力也無法從你的潛意識中恢復記憶,那就說明這個東西是從你腦海里徹徹底底地被刪除了…只有用我這兒的原始數據,才能通過比對得出答案。”
她雖然不懂數據體到底是怎么一個運行原理,但老實說,這和她之前猜測的差不多,禮包果然是有辦法解決“遺忘之事”的。
“姐姐,”
二人肩并肩走在小路上,禮包沒有轉頭來看她,她也沒有轉頭去看禮包。她只是聽著他輕得像一陣風似的聲氣,在自己身旁說:“你想讓我幫你找出遺忘的事情嗎?”
林三酒走下了一段臺階,腦子里嗡嗡地響。
“我的核心數據…你隨身帶著了?”
“我帶了一份,數據流管庫里保存了一份,還有一份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免得發生什么意外嘛。”以禮包的聰慧敏感,竟絲毫不覺得自己這話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語氣自然極了:“姐姐的數據,不能有風險。”
…也就是說,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做出幾年前的自己。說“做出來”,或許不太準確;因為每一個都絕對是她自己——如果有人現在告訴她,她只不過也是一個禮包根據數據做出來的“林三酒”,那么她對此產生的反應,也正是那些林三酒會產生的反應。
就算早就隱隱約約意識到了這一點,但當她真正面對這個事實時,仍舊有幾分不適應。她總算有點明白,為什么大巫女會寧可冒著徹底失憶的風險,也不愿意讓自己“像本書一樣被人解讀”了。
不過,禮包沒有做出過自己吧?
“所以,姐姐只要愿意,我們今晚從海灘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找出你忘記的是什么事啦。”季山青補了一句。
她真的非常想知道,宮道一到底刪除了自己的什么記憶——因為目前為止,不管怎么回想,她的記憶之中都沒有因為少了一塊而對不上的地方。有時在晚上睡覺之前,林三酒會從自己遭遇任楠時的第一天開始回憶;有許多細節她自然都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整體的時間線卻是完整的。
“姐姐?”
“啊,”林三酒回過神,知道自己得說點什么了。然而她一聲“好啊”在喉嚨里卡著半天,浮起來又吞回去,始終沒能說出口。她已經被解析過一次了,連構成她這個人、她這條命的東西,別人都已經能隨意操縱了…上一次是她運氣好,數據體沒有對她進行改寫;那么,這一次呢?
禮包一個人在數據流管庫里煎熬了這么久,隨著他本體的越發龐大,對自己這一個親人的渴望也越發劇烈迫切了…唯一阻止他的東西,只不過是自己當初那一句“我不愿意一直留在數據流管庫里”。
剛剛分開時,禮包還能遵從她的意愿…他現在可以從根本上改變她的意愿,約束他不這么做的力量卻越來越弱了。
“我…我現在還不用,”她斟酌著說,感覺喉嚨里硌了一把刀片:“我想,我忘掉的可能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我以后覺得需要知道,我再找你好了…現在你能夠進入意識力星空,我讓波西米亞帶我進去找你,就很方便了嘛。”
季山青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二人無話地又走了幾分鐘,正當林三酒心想要不要聊一聊海灘燒烤的事,剛想朝禮包轉過頭去時,視線里四下卻忽然一暗,緊接著立起了全身的寒毛:二人腳步依舊在往前走,余光里卻有一張臉正直直對著她,在昏暗的半空里一晃一晃。
那不是禮包的臉。
她一把將季山青拽向自己身后,低聲喊了句“到這兒來!”,同時身子一擰、幾步跨上去,龍卷風鞭子已經握在了手里。
在樹蔭間的黑暗里,一個皮膚青白的女人正漂浮在半空里,被看不見的濃暗推著、裹著,悠悠地搖晃。她的眼睛仍舊圓睜著,正對著林三酒,臉凝固在了一個微微有點兒疑惑的神色上——大概是沒等她疑惑完,就已經被“保安”給吞入了身體里。
“這、這是又一個…”禮包有點結巴地小聲說道,“這個的身體里,沒有哈卡因…”
巨大暗影在漆黑中折疊出了一道更深、更濃的黑暗。顯然,剛才在他們走路的時候,這只保安的“頭部”早就朝他們轉了過來,一直望著他們——二人卻以為樹林里只有夜色,全無所覺。那死去的女人正是困在了頭部里,此時乍一眼看去,簡直像是巨大的保安頭上,忽然生出了一張小小的人臉。
“快走,”林三酒拉住了季山青的手,咽回去了一口口水,“它不像是要對我們動手的樣子,看來知道我們是別墅的主人。”
這保安如果剛才要動手的話,他們二人現在都已經和那個死去的女人一起漂浮在黑暗里了。
林三酒拽著禮包,緊盯著保安,一步步往后退;等到它終于慢慢轉過頭去,忽然消失在了樹林里時,她才趕忙松了口氣,拉著禮包一起加快了腳步。
“真夠要命的,怎么才能發現它的存在?”她輕聲抱怨了一句,“肯定有辦法的,要不然這里的流民根本撐不過一晚上…”
被驚了這么一遭,剛才二人之間那種繚繞而沉重的氣氛,也都被驚散了。季山青嘀咕了一句“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和她一起走下了通往沙灘的臺階。
遠遠地,沙灘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三三兩兩的人影,都圍繞在火光附近;大海在沙沙的波濤聲里,一次次沖上來,泛起白色浪花,又退回去,隱沒于漆黑之中。
光腳反而好走一些。沙灘被白天的日光曬得仍有暖意,一腳陷下去,還微微地作響。林三酒牽著禮包,朝那一小群人走近了,正好看見人群中有一個人唰地抬起了頭——動作幅度之大,甚至叫人替他的頸骨擔心;其余的別墅主人都注意到了,紛紛朝他們轉過了頭。
“伊藤先生,”
林三酒朝那人揮了揮手,微微笑著說:“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