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別看臟辮面對林三酒時又老實又無奈,對待普通人時,卻自然而然換了一番氣勢。他單手叉在腰上,笑著問道:“怎么動手?靠變異嗎?”
絡腮胡大叔從窗口里投出來的一眼,沉得好像能打人一巴掌。
“我們不能變異,我們和變異人也沒有關系,你們愛信不信吧。”他啞著嗓子說,“可是不變異,你以為我們就真的沒辦法了嗎?我們日日夜夜和你們進化者待在一塊,給你們做事,看你們行動,聽你們交談…我們對你們的了解,恐怕比你們自己都深。沒聽說過那一句話嗎?你的管家比你的敵人更危險。”
臟辮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會聽見這樣一番回答。他嗤了一聲,不知在對誰說:“這些普通人,對戰力高低還真是沒概念。我倒想要看看…”
八頭德反手在他肩膀上一拍,止住了他的下半句話。
林三酒不用聽他張嘴,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話八頭德似乎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了,無論如何也沒有改變態度的意思,哪怕他的自我剖白、誠摯表態,旁人看了都只覺得可疑。
“我絕不會傷害普通人,我知道你們現在一定面臨著危險和困難,讓我幫你們一把…”
果然。
等八頭德一番話說完后,從絡腮胡大叔從窗后露出的面色看,哪怕說他半信半疑都是高估了。“你為什么要幫我們?你有什么好處?你是進化者,真正到了”
一聲尖銳的呼哨聲,驀然扎入空氣,切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八頭德在這里,大家過來!”
那一個聲音像警笛般嘹亮地響起來的時候,不由驚了林三酒一跳它來自于身旁不遠處,發聲的人不知是何時悄悄潛至附近的,竟然叫她半點也沒察覺。
她忙循聲一看,頓時明白了:一個不知剛才藏在哪兒的圓白眼球,此時正急匆匆地要浮上天空;她要是沒記錯,它應該是個兵工廠出的偵查產品,想不到還有發聲示警的功能。
“咔嚓”一聲,眼球就像玻璃似的碎成了幾塊,從半空里撲簇簇掉進了雜草叢。
林三酒收回手中那一束意識力,轉頭沖八頭德說道:“我們走吧?看樣子他們馬上要過來了。”
有她在,別人想傷害八頭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林三酒現在除非迫不得已,不愿意為了一個行為很難解釋的人,卷入和其他人的戰斗。
八頭德抿嘴猶豫了一瞬,寬方的頰腮上浮起了咬牙時浮凸的肌肉。“好,你說往哪兒走?”
“你也沒主意?”林三酒一愣,想不到他要來問自己一個外人。
“后面是變異甲,前方是進化者,”八頭德匆匆看了一圈此時那絡腮胡大叔的臉,早已從窗后消失了用手在面前一劃,說道:“如果我們往兩旁走,兩側城道實際上和眼前被普通人占據的這一條城道是相通的,說它們是同一條也行。我們現在面臨的三個選擇,哪一個對我們都不太友好。”
林三酒掃了一眼,發現種青仍舊是一副拿錢敲鐘、隨波逐流的神色;倒是臟辮,一會兒看看前方進化者的方向,一會兒悄悄往外退兩步,想要趁水渾時溜走的意思十分明顯了。
“兩害權其輕,三害也一樣,那就去普通人的地盤吧。”她下決定的時候,已經有數個人影從遠方的城墻上躍起來、又落下去,腳步聲又輕又疾地朝他們一行人襲來了;林三酒一拽八頭德,示意種青跟上,轉身就往左邊城墻奔去;八頭德這個時候倒是發了好心,走時還一把拉上了臟辮,囑咐道:“快來!”
臟辮一個趔趄,望了望遠方,終于腳步沉重地跟在了他身后。
人想要從外頭跳入城道內,要么把墻拆了,要么得從城道頂部的斷口中躍進去;因為繁甲城里所有的窗戶,幾乎都是挖開磚頭后的一小塊空洞,根本容不下人。
幾人順著城墻奔跑了一陣,很快發現他們還沒找到城道上方的斷口,卻先跑入了死角:城道呈弧形攔在前方,在左側山坡上與另一條城道相交成了一個叉。
以另一條城道的高度而言,林三酒想要跳上去沒問題,卻不知道其他三人怎么樣;她想朝幾人招呼一聲,剛一轉頭,卻恰好看見從不遠處半空中剛落下來的紛紛人影追兵已到了身后。
為首是一個戴著彩色太陽鏡的男人,身上衣袍寬寬松松,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樣式;他二話不說地一卷袖子,從袖口里撲出的那一股風,就在半空中張圓了一張大嘴,直直咬向了八頭德的后背。
“蹲下!”林三酒喝了一聲。
論起駕馭風與氣流,她如今也算是行家了;隨著八頭德往地上撲去,她左手在半空中一轉,一道流轉方向正好相反的漩渦就迎頭打上了來襲的風。二者在半空中重重相撞時,一霎那向四面八方炸開了激烈的一圈氣浪氣浪消退時,太陽鏡猛然驚叫了一聲,急急往旁邊跳開幾步,叫道:“誰?誰偷襲我?”
什么偷襲?林三酒怔了一怔。
她馬上就明白了。
從被普通人占據的城道窗口中,不知何時探出了數只金屬制黑筒,乍看起來有點像槍管。
“進化者都快點滾!”絡腮胡大叔的怒吼聲,隔著城墻聽著略有點發悶。
這似乎是一道命令;他的聲音一響,窗后握著黑筒的人紛紛拉動了扳機。從黑筒中登時激射出了叢叢水柱那些黑筒動力十足,手腕粗的灰水柱筆直而憤怒地霎時就刺穿了空氣,扎向了彩色太陽鏡與他身后的那一群進化者;水霧迅速在陽光下彌漫起來,朦朧灰暗地在天空中涂抹了一層薄灰。
由于林三酒一行人站在死角處,水流的覆蓋范圍打不到他們身上來;臟辮扭頭看著眼前這一幕,喃喃地說:“不會吧,難道他們覺得打水槍就能擊敗進化者嗎…”
一個女孩一抬手,數道細密灰色水柱就被她給攔了下來,水花頓時在她掌心的皮革護甲上跳躍四濺開來,染濕了她的肩膀。“普通人?”她皺眉哼了一聲,甩了甩手,“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就用這個…”
一邊說,她一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林三酒比那女孩先一步意識到了問題畢竟她是親身在黑湖中走過一遭的。
“是煙霾水!”女孩猛地叫了起來,仿佛被硫酸燙了似的,拼命甩起手往后退:“他們瘋了,他們用的是煙霾水!”
她叫起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晚了:她的同伴們已經紛紛被淋了個正著。
要避過一束水流不難,要避過這么多束水流,其實也只是稍微難上一點點而已;真正的困難,是一群人正在一起避水每個人都在又擋又攔、左蹦右跳,水柱被徹底打亂了規律,水流近乎隨機地四下漫灑跳躍,反而叫每個人都沒跑掉,全都被水打濕了。
林三酒朝臟辮看了一眼,此時已經榮升專屬講解員的臟辮,立馬給她解釋道:“我們的用水都是從山下直接抽的,抽的時候難免連水帶煙霾就一起上來了,所以都是裝在密封桶里,凈化后才會流出來用…干這活的,都是普通人。”
“我們這兒還有好幾十桶煙霾水,”絡腮胡大叔在墻后喊道:“都是昨天剛抽的,你們要是再不走,我們不在乎把它們都用了!”
有一個進化者在面對煙霾時,似乎膽量奇小,連連后退幾步,在又一束水流打在他腳邊的時候,轉身就跑了。
“八頭德,”彩色太陽鏡一邊使勁拍打身上的水,一邊沖墻角的眾人嘶聲說:“我就知道你和普通人有勾結!煙霾水又怎么樣,我們之中帶防護的人有不少”
八頭德此時和臟辮、種青一樣,也都用手捂住了口鼻,生怕含著煙霾的漫天水霧會飄進自己鼻腔里,悶聲喊了一句:“不,不是我…”
可惜,對方壓根沒打算、也沒機會聽他辯解。
城道里的普通人似乎都有點太慌張了,光是噴了煙霾水還生怕不夠;隨著有人一聲呼哨,從山坡上方轟隆隆地滾下來了不知什么重物原本只是有幾分顧忌的進化者們,抬頭一看,這才紛紛大驚失色,在“是變異人,快避開!”的示警聲中,終于跳上城墻、幾個跳躍起伏間,就接連消失了身影。
怎么回事?
難道普通人能命令指揮變異人?
林三酒打開防護力場,一躍跳出墻角,繞過山坡就循聲往上沖。那群進化者說得沒錯,此時果然有一大波綿連漫延、互相連接的細細人類肢體,像海浪似的正從吊橋下滾向半山腰;它激起的塵土、煙霧和雜草石子,一時撲嗆得叫人什么都看不清了。
“快回來,我們走!”八頭德遙遙地叫了一聲,好像也看見襲來的變異人了。
林三酒舒展雙臂,在身邊急速拉起了兩個大型氣流漩渦;她猛地一振雙臂,將氣流漩渦筆直朝前打了出去,正好在那一大片人類肢體的海浪前炸開了二者相撞時的聲勢和震動,果然和她預料中一樣,沒多久就徐徐止住了。
無數細細的手臂,一個連著一個,被這么一攔之后,仿佛一條條死蛇似的,軟綿綿地從山坡上滑垂了下來;手掌在土地上彈跳著,有的翻開了手心,有的露出了手背,手指顫巍巍地半卷半展,卻全無此前變異人的氣力和生機了。
林三酒抬頭一看,果然看見山坡上方有一群人影正四散而逃,動作完全稱不上迅捷有力,深一腳淺一腳地沒入了附近的城道里。
“沒事了!”她掃了一眼身后重新安靜下來的城道,叫道。剛才那些黑水筒,此時都已經從窗口里收了回去。
“怎、怎么回事啊?”從山坡轉角后,臟辮露出一個頭,顫巍巍地喊道。
“你們可以都過來看看,這是變異人脫落的肢體。”林三酒忍著隱隱惡心,看了看被氣流攔在數十米之外的無數死蛇似的手臂,說:“我想,普通人應該是把變異人脫落的部分給收集到一起了,剛才把它們一起推了下來…你們看,肢體里還夾雜著一根睫毛。”
“原來能夠把變異部分脫落的,不止那個眼睛受傷的年輕人?那可不好辦了,說明他們都能在兩種形態之間變來變去啊。”話是這么說,種青的步伐簡直像是晚飯后在溜達,此時事不關己地說:“那我們現在怎么辦,走不走?”
“等一等!”
眾人一回頭,發現那絡腮胡大叔的臉,再一次從窗口后浮了起來。
“八頭德,那些進化者…是在追殺你嗎?”他盯著八頭德,語氣嚴肅:“我聽見那人說,你與我們有勾結…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你對我們沒有惡意?”
八頭德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竟“咕咚”一聲坐在了地上,對著絡腮胡大叔苦笑道:“太好了,終于有人信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