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弱智?”
充滿怒氣的聲音在狹小昏白的工具間里回蕩著,蒙灰的工具箱們謹小慎微地縮在角落里,好像也大氣都不敢出似的。
“你自己買的面具,還是你給我的,你怎么都認不出來?”
林三酒盤腿坐在地上,原本一直低著腦袋,聞言忽然抬起了頭。
“我買的是‘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一整系列,厚厚一疊呢,”她辯解道,“不戴上臉,每一張拿在手里看著都差不多,我怎么能把每個都記住?”
摘掉了面具的波西米亞頓時扁了扁嘴,滿臉不服氣,但一時找不著回嘴的話說;她憋了一會兒,使勁將面具往墻上一扔:“買什么不好,偏要買個這么丑的破爛!”
自打認出了彼此以后,波西米亞登時又怒又喜又委屈,一肚子滿滿情緒要發泄;光是試圖安撫她,就是一項大工程——結果好幾分鐘了,連她到底是怎么混進越海號的都還沒問出來。
林三酒心里一邊嘆氣,一邊示意她坐下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該告訴我了。”
波西米亞顯然也覺得說來話長,試了幾次說得亂七八糟;她抹了一把因激動而泛起淚光的眼睛,干脆向林三酒一攤手掌:“我餓了,邊吃邊說!”
…就像個往里投幣才能吐東西的售貨機。
撕開了一包椰子片,波西米亞總算重新冷靜了些。她往嘴里塞了一把,含含糊糊地說:“剛才我說到哪了?噢,斯巴安走了,估計是去找你了,胡什么玩意也被扔下了船。然后我被懸浮艙給帶進了監獄里,發現我發不出聲音了…”
“一定是有人在你吃的東西上動了手腳。”林三酒看了看她手里的零食說。“是毛人兄弟嗎?”
從吃相上來看,后者絲毫沒有學到教訓。
“我也這么懷疑。自從我進了監獄又逃出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兩兄弟了…然后我進了意識力星空,”她含著一嘴食物,將奧克托怎么個混蛋法描述了一番,才突然想起來:“哦對了,有人在追擊大巫女。”
林三酒幾乎從原地跳起來。
“大巫女?”她一把按住了波西米亞的膝蓋,“她還在意識力星空里?”
“啊,”波西米亞被驚了一跳,“是、是…”
在磕磕巴巴好一會兒以后,她總算是把大巫女目前的狀況解釋了個大概。林三酒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想不出會是誰要對大巫女下手,終于嘆了口氣,有點兒無奈地擺了擺手:“你繼續說。”
“…我聽見隔壁有人被關了進去,我當時就想,說不定是人偶師。我使勁砸了一會兒門,隔壁的人好像就不知怎么出來了,站在我房門口。”波西米亞皺起眉頭,“門一開,我發現果然是人偶師。”
隨著她的講述,林三酒一顆心就像坐上了過山車似的,一會高一會低;當她聽見那個“人偶師”沒完沒了地說了一席話時,忍不住閉上眼,輕輕呼了口氣。
這是盧澤的能力效果,沒錯。
他不僅能把人變形成另外一個模樣,還能把人變成目標“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模樣;恐怕正因為波西米亞當時心里覺得門外很可能是人偶師,因此門一開,她才真的看見了人偶師。
裝作先被關進隔壁,再設法逃出來的樣子,果然也贏得了她的信任——雖然這信任沒維持多久。
“他們不僅把人變形成了人偶師,還有一次變成了你,肯定是以為我會傻乎乎地跑過去相認。”波西米亞頗有點兒自得地說。
“那就是我。”
兩人又互相瞪了一會兒。
波西米亞接下來的講述中,時不時就夾雜了一句“你怎么這么笨”;林三酒忍著沒打斷她,直到她說起自己拿上了吸塵器,免得在越海號內被毛人兄弟察覺的時候,林三酒才不怎么自在地咳了一聲。
“你當時沒看見是誰拿了吸塵器嗎?”將長發胡亂扎在腦后的波西米亞,埋怨似的掃了她一眼。
“沒有…”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早點把該說的都說完,這是必要的謊言。
“真的突然就不見了!”波西米亞耿耿于懷地說,“就像被人給變沒了——”
她話說到這兒猛地一頓,朝林三酒轉過了目光。
糟了。
林三酒板起臉,裝作不明白對方眼中的懷疑,沉穩地說道:“我在越海號上度過了兩天多,始終沒有人來找過我的麻煩,說明毛人兄弟未必在這艘船上放了毛發。吸塵器丟了就丟了吧,你繼續往下說。”
波西米亞對她瞇起眼睛,臉上狐疑濃得幾乎能浮起來作烏云。但她終于還是被唬了過去,順口回道:“…那可不一定。你不是以本來面目上船的嗎?他們根本用不著毛就知道你在哪兒。沒找你麻煩,說不定只是——只是時機未到。”
是嗎?
會是什么時機呢?
林三酒倒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她一直以為當X發現她在船上的時候,她也恰好戴上了面具,從眾人視野里消失了。
“丟了吸塵器以后,我覺得很不安全,”波西米亞理直氣壯地說,“于是我就想起了人偶師。”
她之所以能把人偶師也背上,完全是把他當成個護身符和擋箭牌用;林三酒揉了揉太陽穴,忍不住問道:“你不是早就該回去了嗎?那幾人明明說的是‘明天晚上’把箱子搬下去,按時間線算,那都是昨天的事了…”
“你還聽不聽我說了,”波西米亞聲氣比她還壯,一點兒也沒有把人偶師忘在箱子里兩天的心虛勁兒:“我剛一來越海號,怎么知道哪里是哪里?我迷路了,找不到貨梯在哪了,不是很正常嗎?再說我當時心想,反正搬下去也還是在這個破飛船里,他又不會丟!”
“好,好。然后呢?你找到他了吧?他現在在哪里?”
波西米亞咂了咂嘴,目光在工具間里游移了一會兒,似乎突然沒法對焦林三酒的眼睛了。
她拽著頭發尖,支支吾吾地說:“現在…那個,他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