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上走了整整一日后,林三酒終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認了一件事。
…她迷路了。
這個念頭才剛一從心里浮起來,她頓時覺得自己一陣發軟,腳下沒有了再走的力氣,“咕咚”一下坐在了地上。透過褲子布料,她的皮膚能清晰地感受到被灼烤過的黃沙,一開始熱熱的很熨帖,漸漸就變成了燙。
喘勻了氣,喝了一口手里的礦泉水,林三酒又一次抬頭舉目四望——盡管這個動作,她在過去一天里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兩天以前,她與波西米亞一起從山林中逃出來,逃沒有多久,就來到了這片沙漠上。那么按理來說,山林應該離得不遠,至少在她目光的盡頭、沙漠的地平線上,應該隱隱約約地有一些山的影子才對。
然而神之愛的地形,簡直一點道理都不講。
她朝記憶中,自己與禮包失散的方向走了半天,目光所及之處,依舊僅有黃沙彌漫,沒有一點山林的蹤影——其實就算她下一腳忽然踏進了海里,恐怕林三酒此時也不會吃驚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雖然沒有找到季山青,卻也沒有看見半點神跡。
沙漠上除了黃沙一無所有,沒有了養活肉人、雕刻神像的基礎,自然也不會有神。禮包那么聰明,說不定會發現這一點,也進入沙漠藏身…?
林三酒在心里思慮一會兒,覺得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原地休息了一會兒,她覺得自己又積攢起了一些力氣,便再次站起身來,隨便揀了一個方向前行。
空氣中彌漫的沙塵仿佛吸走了人體中的所有水分,即使她一瓶接一瓶的喝水,也撲不滅喉嚨里令人干干癢癢的煙。皮膚被沙礫刮蹭,被汗水浸泡,難受得好像沉了幾十斤,走的時間越長,越讓人恨不得能從這一身皮囊里掙脫出去才輕松。
走走停停了一個下午,正當林三酒又疲又倦,精神不濟的時候,她正好翻過了一個沙丘——此刻日頭西斜,頭上白霧再度灰暗了下去;借著傍晚曖\昧不清的天光,她一抬眼,頓時微微吃了一驚。
沙丘下方,此時正立著一片白漆磚房。
磚房平平扁扁,漆色嶄新,連一個被風沙侵蝕的斑點都沒有。它由幾個房間連在一起,看上去不太像是民宅——事實上,它沒有任何建筑風格可言,就算說它是公共廁所,好像也不算過分。
目光落在磚房上,林三酒沒有動地方,只是蹲了下去,遠遠望著磚房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沙漠里,怎么會有磚房?
…不用走近,也不用多看,只是掃一眼,她就猜到了:這一定是一個副本。
“現在可沒工夫進副本,”林三酒想了想,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站起身——她此時離那棟磚房還有大概百來米的距離,想不進副本,應該只要繞開它走就行了。
沒想到她剛一起身,還沒邁出腳去,只聽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招呼:“噢,你是過路的嗎?”
媽的,到底還是被這個副本給“捉住”了——林三酒在心里罵了一句,警惕地轉過目光。
一個戴著草帽、看上去干巴巴的老人,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站在了門口,此時正伸著頭看向她,一只枯瘦的手臂拎著一把蒲扇,一下一下地給自己扇著風。
“姑娘,你也是過路的嗎?”或許是見林三酒不答,他又問了一遍。
林三酒沒吭聲,只是點了點頭,腳下卻又退了兩步。
“進來看看吧,”那老人聲音干啞,態度殷切地用扇子指了指房門:“…能路過這兒也是有緣,你進來看看吧,保證有意思,門票還不貴。”
她見過的副本不少了,卻從沒見過這樣一個求著人進去的——林三酒疑惑地挑起一邊眉毛:“這…這是什么地方?”
那個老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破落景點里的導游,聞言嘆了口氣說道:“這棟房子里頭,是一個‘著名連環殺人案體驗游戲’,我跟你保證,真很好玩的!唉,這地方好久也沒有一個人經過,要湊齊幾個客人開一次游覽,太難了。”
是啊,進化者要么被神給逮走了,要么被殺了,想來不會有進副本的機會——林三酒沖他搖了搖頭,邁步就走。
“誒誒,這個游戲特別有意思,既不危險,門票也不貴!”那老人忙撲出來幾步,在離磚房幾米遠的地方停下腳,再也走不遠了——副本生物,大概都是不能離副本太遠的。
“…你就當可憐我一次吧,今天好不容易才來了三個客人,現在只差一個,就可以開始游覽了。你不來,他們也都要散了…”
“來了三個客人?”林三酒頓時一怔,停下了腳。“都是什么樣的客人?”
見她沒繼續走,老人雙眼頓時一亮,語氣都熱絡了幾分:“…前頭幾位都是男客人,年紀都不大,二三十歲的樣子。其中有兩個是結伴來的,另一個看起來比他們還年輕,長得斯斯文文…”
林三酒心臟砰砰一跳,忍不住朝磚石房掃了一眼,仿佛這樣就能穿透墻壁,看清楚里頭的人是不是季山青。禮包的模樣溫潤,說他是男是女的人都有,這個老人認錯了也有可能…
想了一會兒,她到底還是嘆了口氣,走下了沙丘。
就算明知道希望不會太大,她還是不能不進去看看。副本出入口未必是同一個,她也許等不到那幾人從眼前出來。
“既然這樣,我就進去瞧瞧。”為了以防萬一,林三酒已經把戰斗物品捏在了手里,“你剛才說,還要收門票?”
“對的,”老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連連笑道:“但是不貴,一點都不貴!幾乎不花費什么。”
磚房看起來平淡無奇,甚至稱得上無聊。林三酒站在它的玻璃大門門口,滿腹狐疑地問道:“…不貴是指什么?”
“只要您給我一件白色的東西就行了。”
這倒是有趣——林三酒從卡片庫中拿出來了一條白毛巾,正好這玩意她要多少有多少:“這個行嗎?”
“行,行!”老人接過毛巾,當先一步為她推開了玻璃大門,將林三酒迎了進去;里頭沒有開燈,只有一團陰陰涼涼的幽暗,隱約能看清這是一個與外頭一樣,乏善可陳的廳。
廳的面積不大,墻上掛著一張又一張的海報,看不清楚內容。在指示燈微弱的綠色光芒中,一扇寫著“入口”的門,正沉默地立在大廳另一頭。
“不是說還有三個人嗎?”
“是的,您從這個入口進去以后,就能看見另外三位游客了。”老人的語速忽然流暢起來,似乎是不知道已經把接下來的這段介紹說過多少遍了:“這一個殺人案體驗游戲,安全性是很高的,背景全部來源于世界上真實發生過的殺人案件。您進去了以后,會與其他幾位游客一起,隨機分配到殺人案中的角色。當然,您是絕對不會被分配到兇手一角的——畢竟還等著您去抓兇手呢。”
林三酒一邊聽他說,一邊已經來到了寫著“入口”的門前。她停下腳步問道:“必須要抓到兇手,才能結束游戲嗎?”
“不不,那萬一抓不著的話,這游戲可不就沒完了嗎?”老人珍重地抱著手里的白毛巾,笑道:“其實這只是一個體驗游戲,您想在里頭干什么都行——保護受害者啦,抓兇手啦,游覽觀景兒啦,甚至吃吃喝喝…都行,看您喜歡。”
“那要怎么才能結束游戲?”
“等那一位兇手被抓了,或者沉寂下來再不犯案的時候,游戲就自然結束了。游戲里的事件進程,與歷史是相符的。就算您幾位沒能抓住兇手,也不影響。”
一邊說,老人一邊為林三酒推開了門。
“你還沒告訴我,是什么殺人案——”
林三酒還有不少話想問清楚了再進去,因此用一只手抵住了門;卻沒想到門一開,里頭一陣涼風迎面吹了上來,如同一條力道極大的繩索一般,攔腰就將她卷了進去——以她的力量,她竟然沒有絲毫抵抗之力,一個趔趄就撞進了門后的昏暗空氣里。
隱隱約約地,從她身后傳來了一聲門被關上時的“咚”——林三酒忙穩住了腳,四下一望,不由愣住了。
細細的雨絲彌漫在天地間,將這個深藍色的清晨涂抹成了一片朦朧。石板馬路上不大平整,積著一汪汪淺淺的水光,水光下沉著泥和灰。即使濕濕冷冷,空氣里仍舊充斥著一股淡淡的硫磺氣味;透過濃濃的煙霧,被歐式建筑物隔出來的狹窄走道上,好一會兒才能隱約看見一架馬車,遠遠地經過。
只聽身邊不遠處的積水嘩啦一聲,從一旁走近來了三個人影,在她的身邊站住了。林三酒猛地轉過頭去,然而緊接著就被失望所籠罩住了。
這三個游客里,沒有季山青。
“這…這是哪里?”一個身材又高又長的男人,有些茫然地轉著目光;在他身邊,是一個看上去跟他很有幾分相像、但卻矮了一頭,也年輕了幾歲的版本——二人都生著一張如同土豆般不規則的臉,看起來應該是兄弟。
“這里是19世紀的英國倫敦。”
另一個年輕人在他們身邊,輕聲說道。仿佛是察覺到了林三酒投過來的目光,這個模樣斯文的年輕人立刻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去,用更細的聲音說道:“…準確來說,我猜應該是1888年…不出意外的話,這里應該是開膛手杰克的故事背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