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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1 山岳與花蜜

熊貓書庫    末日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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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意外吧,好像也不意外。

  林三酒慢慢站起身,覺得仿佛自己的靈魂正好被一陣長風吹入了天空下,一眼就從公路上望出去了很遠:烏沉沉的云層,灰白色車道線,漆黑的路面,長發飄揚、衣袍鼓蕩的季山青。

  “姐姐,”他啞聲又叫了一次。這兩個字好像一潭深湖,水面上波紋顫抖,再掃一眼,水下看不見底。

  是他,沒錯…當他走近面前時,林三酒恍然以為她又回到了與季山青剛剛一起上路后的日子:每一天都只有他們兩個人,每一天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未知。有時他以為出現了什么危險,總被嚇得往自己身邊跳。

  她之所以有這種感覺,大概是因為季山青的模樣、笑容、衣著,甚至連頭發長度…都與她記憶中那段時間的禮包一模一樣。

  “姐姐,我終于找到你啦。”他歪著頭,眼睛里亮澤盈盈地泛著喜悅:“你怎么不說話?”

  “你…你在找我?”林三酒這才找回了聲音,問道。他這么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在找她,讓她詫異得回過了神。

  “你上次不是說,希望我常常來看你嗎?所以自從和你在意識力星空里分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辦法來見你。”禮包低頭看看她的手,林三酒忽然清晰地意識到,二人之間正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其實現在你也不能算是真正見到我了,”他說到這兒,有點不好意思似的一笑:“因為這具身體,只是我按照以前的樣子編寫出來的。”

  她剛一明白過來,登時吃了一驚,問道:“難道就像是…在神之愛時,我們遇見的那對兄弟神一樣?”

  他們編寫出了兩具人的身體,再將一部分神智放進去,用它們來行走人間,從某種角度而言,還真是名副其實的“降神”。只不過,他們能那么做,是因為數據流管庫與神之愛的地理距離不遠天知道她腳下這個星球在茫茫宇宙間的何處?季山青居然能把編寫出的身體送到這兒來,與兄弟神相比,難度肯定不能同日而語。

  禮包輕輕點了點頭。笑容漸漸從他唇角上淺淡下去,一雙盈透得像泛著月光的眼睛,仍舊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是把波西米亞解讀了嗎,”禮包微微一揚下巴,說道:“從她的記憶里,我找到了關于這個星球的線索,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再用簽證把編寫出的身體送過來就不難了。最難的,反而是如何讓那具身體假裝度過了14個月,所以才能被簽證傳送走…對了,姐姐,這個星球其實不叫lava。”

  “那叫什么?”

  才幾句話的工夫,林三酒就忘了他們已經相隔多久沒有見過面了,好像眼下只是在繼續一場兩人偶爾興起的閑聊。

  “它沒有統稱,簽證上顯示什么名字,人就會落在哪個區域。我管它叫‘九宮格’…”

  禮包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下去。林三酒此時正拉起他一只手,引著他走到圍欄前,自己先坐了下來;她沒忘記季山青最不喜歡臟,拿出一件外套,為他墊在地上,囑咐道:“坐著慢慢說吧。”

  雖然這外套也稱不上多干凈,但季山青看了它一眼,卻忽然笑了:“姐姐見到我,就坐下了誒。”

  …那又怎么了?一直站著說話多不舒服?

  林三酒沒想明白,他也沒有解釋,只是乖乖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好像吃飽了的小羊一樣滿足;閑聊了幾句,他瞧了瞧她的神色,倚過來,把頭靠在了林三酒肩膀上。

  “那接下來,你就可以和我一起行動了?”林三酒輕輕撥開自己臉上的他的頭發,低聲問道。

  “姐姐想讓我跟著嗎?”

  她嘆了一口氣。她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公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假如這就是見禮包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的話。

  “當然了。”林三酒感覺到,他的身體隨著這個答案驟然放松了,滿滿地、又輕輕地靠在自己身上,“…他們過一陣子就要各自回來了,你知道嗎?”

  季山青沒有問“誰要回來了”,只是“嗯”了一聲,在她的頸肩上點了點頭,頭發蹭得她癢癢。

  要是把有些話說得太明白,就像自己在責怪他一樣…但是不問吧,她又實在懸著一半心。

  她剛才怎么想也不明白,到底為什么元向西會知道人偶師頭腦中還有一個大巫女,他是從哪兒知道的?但是在見到禮包之后沒多一會兒,她卻隱隱想通了一些關竅。

  表現不合理的,哪止元向西一個人?

  j7一向對什么都好奇,連巧克力蛋糕是什么味道都忍不住要問一句,在元向西說他們四個人已經構成了五個人的陣容時,它卻連一聲也沒出,壓根沒有問過一句“第五個人在哪兒”。那個時候,人人的心思都被元向西占據了,誰也沒有留意到始終不聲不響的j7。

  機器人不像人類一樣那么多心思掩飾,它既然不問,那就說明它也早就知道了。

  現在想想,知道大巫女一事的,除了她、人偶師、波西米亞和貓醫生之外,還有一個季山青。不算胡苗苗的話,包括她自己在內的前面三個人,誰也沒有對外人說過…但j7知道了,元向西也知道了。正因為這樣,元向西才認為自己不得不留下來。

  “姐姐,”季山青像是呢喃似的,問道:“你接下來想去哪兒?讓我給你準備簽證吧?”

  簽證?她忍不住想回頭看一眼他的神色隨即立即下意識地拒絕了:“不用了,人偶師已經找到簽證官了。他說過,會把簽證官帶過來。”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卻怔了怔。自從上次在意識力星空一別之后,她明明已經覺得,二人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必要猜忌疑慮了她怎么還非要等人偶師找的簽證官呢?

  但是禮包只“唔”了一聲,似乎并沒有往心里去。

  “好呀,那就等他回來吧。”他的語氣聽起來云淡風輕,不染一絲灰:“不過,就算姐姐想讓我留下來,我能留下來的時間也不長。”

  “我知道你擔心離開時間長了,會被數據體發現…但為什么你不能搬個家呢?何必非要和它們共處在同一片空間里?”

  提起數據體,她就忍不住想起了變成數據體的余淵但她知道,現在不是問起余淵的時候;就像現在不是問起波西米亞五段生命的時候一樣。

  禮包抬起頭看看她,驀然笑了,往后一倒,靠在圍欄上。“不行的,我走不了了,姐姐。我是離不開那里了。”

  “為什么?”林三酒扭過身,直直盯著他。“你遇見麻煩了?是因為數據體嗎?”

  “都不是。”季山青仰起頭,望著天空說:“姐姐,我從數據體身上獲取的信息量,已經不是任何一個類型大腦能裝載得下的了…現在那份龐大的信息量,早就成為了我本身的一部分。不,這么說比例不對,應該說我早就成了它的一部分。因為它是依賴于那片空間而存的,所以我也離不開那片空間。”

  風從天空下遠遠地拂過來,灰沙輕揚,讓林三酒不由微微瞇起了眼。他湊近了,把手縮進袖子里,用袖角抹了抹她的臉,才小聲說:“現在在你身邊的,只是我很細微的一絲意識而已。”

  “你的意思是…那一片空間已經是你的‘大腦’了?你沒法帶著它走?”

  “差不多就是這樣。”

  林三酒茫然地坐了一會兒,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我現在的存在形式,姐姐你大概很難理解。”季山青抱起膝蓋,一眼也沒看她,低聲說:“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只有億萬分之一的我在你身邊,只有這么一點點的我,才被光芒籠罩著,終于體會到了一絲絲的釋放感…剩下無窮無盡的我,都在那一片黑暗宇宙里煎熬。”

  他還是頭一次這樣坦白或許是因為林三酒上一次和他說過的話,讓他多了幾分底氣。

  “我…我該怎么辦,才能幫到你?”她說話時,發現自己聲音都在發顫。

  “你沒有辦法的。”季山青搖了搖頭,忽然輕聲一笑:“我感覺自己好像一頭一口能吞下山岳的龐然巨獸,只能吮著指甲大的花蜜活下去…我本來一心要成為你的錨,卻變成了今天這樣。姐姐,數據體把自己宣傳得像神一樣無所不能,但即使是數據體,也逃不過命運的殘酷不仁,你說這是為什么?所謂的老天,又是什么東西?”

  他說到這兒,重新倚進了她懷里。他確實像個小孩一樣,要不斷吸取著林三酒的氣息,才能安心。

  “我不知道,”她伸出手,輕輕攬住他單薄的肩頭。她有點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只要季山青還能留下來,就讓他留下來吧…她只是還有一個疑惑,想再確認一下。

  “你現在的身體,是禮包,還是人類?”

  季山青頓了頓,似乎明白了她這一個問題里藏著的深意。也是,他那么聰明的一個人,自己這一句問話后的心思他怎么會聽不出來。

  “是禮包噢。”

  林三酒一怔,沉默地點了點頭,將他摟得緊了一些。

  她沒記錯的話,禮包的身體就等同于一個物品,是不需要也不能夠用簽證的。禮包要來到這個世界,也不難;只要讓一個傳送到這兒來的人抓著他就行了…他也說了,他編寫出了一具身體,把它用簽證送了過來。他確實沒說過,拿著簽證的是自己的身體。

  真正的j7,大概正生活在某個末日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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