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是真心同情他。
豬眼睛對挫折的承受能力,顯然比較一般:他跟個困在鐵籠子里的野獸一樣,又是嚎叫、又是怒罵,要是能摔東西,恐怕早就一地狼藉了。林三酒安安靜靜地等待了十來分鐘,他總算是鬧騰完了。
“出不去了吧?走不了了吧?裝了一兜子我的潛力值,卻帶不回去你自己的身體了吧?”她的語氣溫和得近乎慈祥,像個勸孫子學好的奶奶:“你把自己的意識力貿貿然放進別人的身體里,多危險啊…你還傻乎乎地得意呢。現在,你得學會接受現實啊。”
“我、我不明白——”
“真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吧,在修煉一途上不太順利,”林三酒在心里滿足地嘆了一聲,“好久了,我的意識力都沒升級,所以我根本沒法靠自己進入意識力星空。”
“那、那你是怎么…”豬眼睛說到這兒,聲音變成了凄厲的一聲吼:“啊,是你的朋友!是那個女人,不知用了什么辦法把你帶進去的!”
“對,要不是這樣,我哪能請到你這樣的貴客?你說咱倆多有緣。”
豬眼睛沉默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低低地、仿佛正咬著后牙似的發狠道:“…我還沒有完蛋呢,寶貝兒。你的朋友看來很擔心你啊,她現在不就在旁邊等著呢嗎?我只要耐心等上一會兒就行了。”
“什么意思?”
“我占據了你的意識之海,導致你自己的意識沒法正常運轉,所以你的身體才動不了。這樣的情況下,時間拖得越久,你的朋友就會越著急…我看你倆感情不錯,她肯定會著急。等拖到了一定時候,她就會采取辦法了。她能怎么做呢?選擇可不多啊。我就等著她把你再次帶進意識力星空的那一刻——到了那時,我還是能夠照樣拿走你的所有潛力值!到那時,你不妨到時再體會體會,什么叫得而復失!”
別說,波西米亞真急了的話,確實有這個可能。
就在林三酒沉吟的時候,她只覺自己臉上忽然一陣癢,仿佛被什么毛尖尖給掃了上來;下一秒,她就聽見貓醫生湊在她臉上說話了,胡須尖兒顫顫輕輕地點在皮膚上:“你看見了嗎?她的眼皮在發顫。”
在林三酒的腦海里,正在對峙的雙方都同時安靜了。
“真的誒。不過,這又什么說明呢?”
“她的眼球有運動跡象,說明她的大腦目前處于活躍狀態,你擔心的事應該還沒有發生。”
波西米亞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真不愧是醫生!”
這句話還只是開頭罷了;接下來,胡苗苗好像是面不改色、迎接清風般地接受了整整兩分鐘的感激溢美之詞。豬眼睛一連低聲咒罵了好幾句,林三酒才終于聽見波西米亞賞臉談起了自己:“…既然她沒有喪失意識,我們就耐心等著吧。”
這一下,豬眼睛大概是傻了——因為他有足足好幾分鐘,什么也不說了。
不過,林三酒這時卻生起了隱隱的擔心。盡管貓醫生證明了她的意識還在,但這并非真正的解決之道。如果二人僵持的時間長了,那么波西米亞的耐心總有消耗完的時候,到了那時…正如那豬眼睛所說,她確實能做的事情不多,應該會再次試著把林三酒拉進意識力星空,察看情況。
“…意識力學堂,對吧?”
冷不丁地聽見他報出了這個名字,把林三酒都嚇了一跳。
“噢?你知道了?”
“我說過,只要有一點點你的意識力,我都可以分析出你的修煉途徑。我看看…嗯,升到中學了。”
林三酒能感覺到,他正在醞釀籌劃著一個什么主意,連心神都因此重新安定了幾分;當豬眼睛說話時,他的聲音帶有一種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時,所特有的冷靜。
“那又怎么樣?”
“你要升到大學畢業,才能進入意識力星空,至少還有兩級…越往高越難升。以你的速度,你說不定還要一二十年呢!”
他顯然正在為了接下來的話做鋪墊。所幸常年與人偶師的相處,讓她多少明白這個時候說些什么才能把對方憋死:“…沒關系,書山有路勤為徑,梅花香自苦寒來嘛。”
“這倆句子不是他媽一塊兒的!”豬眼睛剛才還保持住了鎮定,現在卻被這種小細節給激怒了,“這和我說的有什么關——算了,我就問你,你愿不愿意做個交易?”
仔細分辨的話,難免會察覺他的底氣好像不如表面上那么足。
說起來,林三酒這個人有一大優點,就是她的自控能力非常強,尤其是她的注意力。需要集中精神時,她能比誰都專注;需要轉移心思時,她腦子里又能馬上充斥滿了瑣事——她剛才一邊漫不經心地和豬眼睛搭著話,一邊想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烤小蛋糕、禮包配音版的有聲書、意老師如果有身體的話該穿幾號鞋…等等。
豬眼睛就算使出全力想要讀取她的心思,也就能讀出一個黑澤忌愛吃糖霜餅的信息。或許正是因為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摸透她的想法,才又是威脅、又是合作地百般試探的吧?
同樣,當林三酒問出了一句“什么交易”的時候,她的思緒又落在了貓醫生這輩子究竟有沒有洗過澡的問題上——你別看它皮毛光滑閃亮,干凈得簡直能經得起高清相機的挑剔;但它最討厭洗澡了,決不會主動進水…又沒有人能強迫它…
“夠了!我不關心那只貓!”豬眼睛再次失去了冷靜,吼了一句:“我要和你做個交易,否則我也有辦法叫你我都同歸于盡!”
這句話終于把林三酒的注意力勾了回來。
“我對意識力的了解和掌握,遠遠比你強多了,這一點你承認吧?”
“嗯。”
“你的潛力值很高,”豬眼睛顯然不知道大巫女的數字,“但是我看,你沒怎么好好利用過自己的天賦異稟。如果你按照我的方法修煉意識力學堂的話,你能夠在短時間內,就讓它連續躍升兩個層次,達到大學程度。”
“然后你就能帶著我的東西回意識力星空了?你以為我真傻啊。”
“不不,你聽我說…這個交易的核心就在于,我幫你提升等級,然后你把我送回意識力星空。到時你不會有身家全失的危險,我保證。”
這個人本質上卑劣又猙獰,他的保證沒點屁用。林三酒毫不介意地把這個念頭重復了三四遍,等她覺得對方肯定聽見了以后,才懶洋洋地問:“為什么?”
“很簡單,你的意識力根本一點都不剩了啊!”豬眼睛咽下怒氣解釋道,“沒有意識力,拿什么東西修煉?所以為了讓你有足夠的意識力修煉,我就必須得把我本身的力量給你。”
對話開始朝林三酒喜歡的方向發展了。
“然后呢?”
“要一口氣升高兩級,需要的意識力是非常龐大的。算你走運,我的意識力很充足,足夠讓你升級了。”豬眼睛好像很有把握她會接受這個提案,語氣就都不由洋洋自矜起來:“等你升級到能夠進入意識力星空的時候,我的意識力也剩得不多了…那時,我也沒法開啟附著條件,吞噬你的潛力值了。”
他想了想,又補足了一句:“我消你漲,這樣一來,我都不是你的對手了,還能對你怎么樣嗎?”
林三酒未置可否地想了一會兒。“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同歸于盡。”豬眼睛一口應道,干脆利落,好像隨時都能做出玉石俱焚的準備。“我在你的大腦里,我可以用盡我所有的力量攻擊你的大腦,等它被毀的時候,你我都活不成了。”
…這個人不僅卑劣,還難纏得叫人討厭。
當林三酒思考的時候,豬眼睛就又催了她一次:“你還有什么可想的?快一點吧,你現在反正也只能相信我的話了,對不對?”
從邏輯上來說,的確林三酒沒有能力分辨真假;但是,她總覺得重點并不在真假上——這僅僅是她的隱約直覺,并非心思那般清清楚楚,豬眼睛好像一點兒都沒察覺。
是什么呢?
她任心思像一箋小舟似的,隨思緒的水波飄搖遠去,試圖借這個辦法找出那個細微的線索。但才剛想了個頭,就又被豬眼睛帶著火氣的催促聲打斷了:“快點回答我!”
他為什么這么著急?
這個疑問霎時浮現在了林三酒心里。
是了,就是這個——沒錯,再仔細想想的話,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他不該著急,他現在最不該的事情,就是著急!
這個念頭的回響或許太強了,豬眼睛發出了一聲像被噎著似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下來。
…林三酒知道自己踩上他的軟肋了。
沒錯,豬眼睛沒有理由可著急——正相反,提出建議的人應該是林三酒;不肯讓步、慢慢拖延時間的,則是豬眼睛才對。
因為豬眼睛自己早就提過,波西米亞的耐心是有盡頭的。等她耐心耗盡時,她再次把林三酒帶入意識力星空的可能性極大;就算時間比自己想的長了些,只要豬眼睛沉住氣,他其實還是穩賺不賠。
畢竟嘛,波西米亞能等多久?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也就到頭了,這兒可是末日,不是設備齊全的觀察病房。豬眼睛在進入星空之前,肯定對自己的肉身做了保護,暫時不必擔心性命危險。難道這點時間他還等不了嗎?
這么一想,在波西米亞那句“我們耐心等著吧”之后,豬眼睛態度的大變就十分不合理了——畢竟只是等待延長了,他的優勢還沒有消失。
那么,為什么他會著急?
為什么他會提出要幫自己修煉、給自己意識力;甚至不答應的話,連“同歸于盡”的威脅都出來了?
他著急的原因,應該與外界沒有關系,與波西米亞也沒有關系。得出這個結論的邏輯很簡單:豬眼睛和林三酒一樣,現在頂多只能根據她耳朵聽見的只言片語,推測外界的情況。她還沒察覺出什么,豬眼睛卻先急成這樣,說明他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訊息——這就不可能是來自外界的了。
等一小會兒沒問題…但是等的時間稍一長了,就會對豬眼睛本身十分不利…
這么一想,答案似乎只會和他的狀態有關。
在她專心致志思考的時候,連旁人的聲音都聽不見了,豬眼睛的催促、怒罵和恐嚇,也都像遠處的風吹過森林一樣,沙沙地消隱下去。林三酒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輕聲開口了。
“你的意識力,此刻與你的肉體斷開了聯系…不就是無根浮萍么?這是不是說明,你在我大腦里時間長了的話,你形成的這個意識體就會…”她停下來,搜尋了一會兒合適的詞。
“‘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