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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陷阱嗎?還是她的真心話?
對方畢竟是一個帝國人。被當作不安全分子抓起來,和被當作進化者抓起來,面對的命運可是迥然不同的…自己應該趁現在東羅絨還沒從臥室里出來的時候趕緊逃走,對吧?
想法是很清楚,謝風卻還是坐在沙發上一動沒動。好奇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也實在提不起力氣了——她這一天太過漫長了。
“誒,沒跑啊。”
東羅絨抱著一堆東西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看見她還在,好像也有點驚奇。
謝風蠻尷尬地笑了一下。
“你先把衣服換了吧,”她扔給謝風一套睡衣,說:“穿著那種半干不濕的衣服,很難受吧?順便沖個澡。”
確實很難受。
“既然我們要看電影,還是舒服一點好。”
看什么電影啊?不是剛才還在說投資進化者的事嗎?謝風一邊嘀咕,一邊進浴室沖洗了一下,換上了睡衣。或許因為這里是酒店,而不是誰的家,她竟沒有產生侵入了他人領地的感覺;褲子袖子都長一截,絲滑冰涼地籠在身上,叫她打了個噴嚏。
好冷——東羅絨似乎喜歡將房間保持在一個人類很難覺得舒適的溫度上。
她哆哆嗦嗦地進了客廳,落地窗外灰沉沉的大雨,仿佛是一張巨大幕布,將整個城市都遮掩籠罩起來,在沙沙的背景音里,世界上好像只剩下她與東羅絨兩個人了。
此時已經是下午五六點鐘了,一切都昏暗得仿佛半睡半醒時的夢境。東羅絨正坐在沙發上,暗啞天光沉入她的面龐細節、骨骼起伏之間,浮起的一點石膏白,像是天光即將滅亡的墓地。
難以想象她和列車上的那胖子,居然同是人類。
東羅絨面前是一部打開的電腦。她似乎很少用電腦,交互界面上干干凈凈,還保留著發售時的歡迎語,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謝風不明所以地在她身旁坐下了,坐進了那一團好像快要發酵成酒時的特殊氣息里——就好像東羅絨真是快要開敗的濃花,要凍在寒涼氣溫里,才能延緩留住她在人間的時光。
“我們要看什么啊?”謝風忍不住問道,“我不明白你剛才說投資進化者是什么意思…”
東羅絨沒有回答。她點擊開的一部短片,卻是謝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影像了——世界上的每個人恐怕都對它的內容了如指掌。
從鄰星傳來的那一段警告短片,全長不到十分鐘,作為星際傳遞的訊息來說,已經相當長了。
“八分四十秒的片子,前面六分十五秒,都在介紹情況、強調真實性。”東羅絨一邊說,一邊按了播放。
謝風抱著抱枕,湊過頭看屏幕時,還有點恍惚:現在是什么情況?幾個小時以前,她不是還在找蛇頭,準備偷渡嗎?世事真是難以預料。
“…我是對外事務聯絡負責人蘭鈴特,”一個穿著很明顯是鄰星風格的中年女性,惶急中仍然勉強保持著冷靜,正對著鏡頭匆匆以另一種語言說道:“現在是晨星歷3723年火期3日…在五個期之前,我們星球遭遇了世界末日,這是一條警告消息!聽我說,這不是開玩笑,這是真實的警告和求助!”
謝風如今幾乎都不必看字幕,就知道她說的內容了——在電視上、網絡上,這段警告片已經放了太多遍。但是東羅絨卻仍然緊緊盯著屏幕,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是她第一次看見這段影片似的。
“在我們星球的人口之中,涌現出了一大批具有特殊能力的人,也就是‘進化者’。他們身上的能力,破壞力強大且千奇百怪,難以用科學解釋,比如——”
蘭鈴特從鏡頭外抓起了一張報紙,將它對著鏡頭高高舉起,聲音從報紙后傳了出來:“你們看到了嗎?在氧期49日,正在舉行會議的星政堂被一個人闖進去了——對,只有一個人,就穿過了層層防衛和安保——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男人,他走過的地方…走過的地方…”
她說到這里,聲音都在顫抖,手指緊緊攥攏了,攥得報紙被扯出了皺褶,但還是能叫人看清報紙上的大幅圖片——一個男人半彎著腰,手抬在半空中,看不出在做什么;不遠處的兩根柱子,卻像被電腦修改過的圖片一樣,從中央遠遠地彎了出去,仿佛一個充滿惡意的玩笑。
在影像畫面上,浮著幾行對新聞標題和大意的翻譯:“記者冒死搶拍隔空就能改變物體形狀的男人,星政堂右翼大廳現已倒塌,傷亡人數不明!”
最后的感嘆號,觸目驚心。
“現在我也數不清有多少設施和部門都遭到了,”蘭鈴特哽咽了一下,才說出了“破壞”二字。“這個世界毫無疑問正在滅亡,罪魁禍首…”
她將臉埋入手中,過了幾秒,終于重新整理好了情緒,再開口時,卻還是忍不住憤恨:“那些進化者,對我們的家園毫無憐惜尊重,拼命搶奪各種資源,到處肆意妄為,我們星球的各種資源庫存,醫藥物資,都被洗劫一空了!
“死傷人數從兩期之前,就統計不過來了,統計部門再也沒有報過。恐怕連統計的部門都不在了吧…我也不知道,現在一切都亂了,消息傳不出去,流言卻到處都是。沒人知道什么消息是真的,什么消息是假的。”蘭鈴特苦笑了一聲,搖搖頭說:“很多可以傳遞星際消息的設施都已經完了,最終由我來給你們午星發這一條訊息,真是太諷刺了。”
東羅絨突然按下了暫停,影片凍在了蘭鈴特苦笑著的面孔上。
“怎么了?”謝風看了她一眼。
“你要不要錢?”東羅絨面無表情地問道。
她真的思維太跳了!
謝風被問了個措手不及,有點結巴地答道:“啊?我不是說了嗎,我不要你的錢,我可以打零工…”
“不,我不是問你要不要我的錢。”東羅絨打斷了她,說:“我是說,總的來講,你要不要用錢?”
“那…肯定是要的啊。”
“好,那繼續吧,”東羅絨也不給謝風一個問話的機會,“啪”地一下繼續開始了播放。
她用不用錢,和世界末日的警告短片有關系嗎?謝風滿腹疑惑,悄悄看了東羅絨一眼,目光才回到屏幕上。
接下來,蘭鈴特又講了幾分鐘他們星球如今的慘狀亂況,條理只能勉強算是清楚。
“…接下來,我會把我知道的,關于進化者的情報全部告訴你們。首先,每一個進化者的能力都不一樣。在剛剛進化的本地人口身上,我們發現,他們發展出的能力是有階段性的,盡管作用神奇,但總體來說,越是處于進化的初期,能力、體力就越弱,以我們的軍事武力仍可制壓,和后來的不能比。后來的進化者身上,還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物品…”
東羅絨和謝風靜靜聽了一會兒——蘭鈴特接下來舉了幾個例子,闡述了進化者造成的破壞,謝風聽了無數次,反而更加覺得它們不像現實。
在接近影片尾聲的最后兩分鐘里,蘭鈴特哀求似的說:“消息傳到你們手上,至少也要大半年,就算你們一收到消息立刻趕來,到達我們星球時,從今天算起也是兩年之后的事了,到時我們都不知道還在不在了…但是我請求你們,請務必要派船來,即使我們存活的可能性不大,即使你們來了之后發現我們早就滅亡了,也一定要來。”
她抹了一下眼睛,說:“我們全球八億七千萬人口,不可能全部死絕,即使還有最后幾個幸存者,也請你們救救他們,將他們帶走。畢竟我也有家庭,有女兒,假如我的孩子能夠存活到那一天,哪怕我不在了,我也希望她能得救…我想,人同此心。”
東羅絨又按下了暫停。這一次她沒說話,看著屏幕上那一張被焦慮、擔憂和害怕給折磨得失去了血色的臉,過了一會兒,才又繼續把最后一點播完了。
“如果我們沒有幸存者,你們也可以親眼看一看我們星球上的情況,作為前車之鑒,后事之師。”蘭鈴特搖了搖頭,再次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們星球上現在情況如何了,考慮到我們兩個星球的進程一直都很相似,說不定你們也迎來末日了。”
“錄完發出這段影片后,我就要從這里離開了。”她最后像嘆息一般,喃喃地說:“…恐怕我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吧。再見,我要回家了。”
影片到這里,就全部結束了。
像每一次看過它之后那樣,謝風沉默了半晌。有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掙扎什么:如果她的星球最終也要迎來相同結局,那么淚城歸不歸順思平帝國,思平帝國接下來對她們有什么計劃,她偷不偷渡去其他國家,又有什么要緊呢?
“看完了,”東羅絨像宣布似的說,“你對這支影片有什么想法嗎?”
謝風回過神,不知道她希望自己發表什么看法。人生無常么?
“我有一個想法,平時可不敢說出口,”東羅絨倚在沙發扶手上,懶得好像沒了骨頭似的,抬起一只腳壓合了電腦,架在茶幾上。“我覺得這支影片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