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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吳倫正在倒水的手一抖,險些將壺掉在地上。她急忙抓穩壺,回頭掃了林三酒與河歡一眼,臉色有點兒白:“人都…都抓到一起去了?”
河歡的公寓因為寬敞舒適、交通方便,近幾天被林三酒越來越頻繁地當成了一個據點。自從遇見了漢均妻子、把手機還回去以后,她的尋人計劃就一直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總算沒再出什么意外了。當吳倫休息的時候,有時候也會跟來湊湊熱鬧;只不過,她和河歡總是隔了一層似的混不熟,而且她看起來也實在不愛聽與進化者相關的事情——每一次林三酒提及時,她總要不大舒服地轉過頭去。
像現在這樣被嚇了一跳、不自主地插嘴進來的時候,倒是少見…看來她即使不喜歡,也一直都聽著。
“嗯,”林三酒仔細看了看站在廚房里發怔的女孩,慢慢說道:“我們發現郊外有很多工廠都不干了,廠房都空著,整片工廠區就像死城一樣。裝他們十幾個人,正好。”
就算那十幾個人想求救,都沒有人能聽得見他們喊。
吳倫抹了一下臉,稍稍鎮定了些。她轉過身,繼續擺弄手里的湯鍋,后背對著林三酒,問道:“突然被帶走…他們都嚇壞了吧?”
那自然是難免的了。也只有她,才會考慮到人質被綁匪抓走時會不會害怕吧。
“吃完飯以后,你們…就要去找他們了?那…那工廠具體在哪里?”吳倫心不在焉地抓了一把掛面,放進鍋里,小聲問道。她最近老是像是有什么話想說又說不出的樣子;托她媽媽的熱湯面理論之福,林三酒這幾天里吃了至少四五頓熱湯面,也不知道吳倫是想借此安慰吃面的人還是做面的人。
“是啊,不過我不會傷他們性命的。”
她一邊回答,一邊緩緩伸出手,將茶幾上的手機拿了起來,翻來覆去地打量了它幾遍。吳倫有點兒大大咧咧的,不喜歡套手機殼;這部舊款機子背面已經有了不少劃痕,還就這么隨意地被扔在了桌上。
河歡原本正懶洋洋地倚在沙發里,見狀揚起眉毛、微微一笑,以普通人絕對聽不見的音量問道:“你想看她的手機?”
…他的心思倒真是敏捷。
林三酒嘆了一口氣。她知道吳倫的密碼,她只需要在吳倫開手機時遠遠掃一眼就知道了。要打開它是分分鐘的事,但是…有一道無形的障礙。
她抬眼看看廚房里的姑娘。
“吳倫,”她干脆不想了,直接喊了一聲:“我能看看你的通訊記錄嗎?”
廚房里的背影動作一頓,卻沒有轉頭。筷子停在湯鍋上方幾公分,好像忘了要干什么。“為什么要看那個?”吳倫問道。
林三酒慢慢地說:“…我想找一個電話號碼。”
吳倫放下了筷子,好像想要側過身來,又轉了回去,仍舊以背影對著她。“那…那你看吧。”
以這個世界對手機號碼管控之嚴厲來講,騷擾詐騙推銷電話卻數不勝數,也真是叫人吃驚。吳倫平均每隔兩天就會接到一個這樣的電話,各式垃圾短信就更別提了——林三酒越過了一切僅有幾秒的短暫通話和未接來電,劃到了6月10號的通話記錄上。
看了一會兒,她放下了手機,磕得茶幾“當”地一響。吳倫立即轉過頭,從廚房里問道:“找到你要的電話號碼了嗎?”
“…沒有。”林三酒抬起眼睛,沖她輕輕笑道。
吳倫望著她,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再次低下頭去煮湯面了。
這一天深夜里,當林三酒與河歡戴上口罩、一起走進工廠大門時,她覺得自己吃下去的湯面似乎都化作了石頭,梗在肋骨之間,拽著她的心臟往下墜——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一股隱怒,讓她只想一拳又一拳地將誰的臉砸扁。
她大步流星地穿過空蕩蕩的廠房,腳步聲“咚咚”地震響了地面;含著怒氣從遠處沖來的進化者,顯然讓兔子一樣的普通人都生出了本能的恐懼——遠處那十幾把椅子上坐著的人影紛紛有了反應,在掙扎扭動時不住發出“唔嗚”的悶哼聲。
河歡一聲未出,只是緊緊跟在她的身后。哪怕是在吃完晚飯、吳倫回家的時候,他也什么都沒有問——對于這份體貼,林三酒不是不感激的。
她幾步走進了那十幾把椅子之間,目光和手電光一起,從一張張被膠帶壓得變形的臉上掃了過去。在她與河歡將這十幾人綁架來的時候,她還很有幾分過意不去;但她現在卻只想給每個人都來上一拳。
“怎么樣?”林三酒一個個地將手電光刺進他們的眼睛里去,問道:“你們現在都了解狀況了嗎?”
又是一陣悶哼聲。白光將他們的半張臉映得纖毫畢現:有的血紅,有的慘白,每一個的嘴巴都被毛巾塞得高高地鼓起來,膠帶纏了一圈又一圈,將他們的聲音死死堵住了。他們的手腳都被綁在了椅子上,有一個男人顯然試圖趁他們不在時逃跑,此時翻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來。
她走過去,將一只腳踏在那個男人椅子上,笑了一笑。
“我不知道你們這個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懶得管。我只要你們幫我一個忙…”林三酒一邊說,一邊朝河歡示意了一下。“辦好了這件事,我也能回家,你們也能回家,豈不是兩全其美?”
河歡看了她一眼,隨即從一只袋子里取出一部黑色手機,走進一圈椅子之中,揚起來給他們看:“這是誰的?”
眾人靜了一會兒,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林三酒一腳將地上那個翻倒的男人連人帶椅子踹去了好幾米,撞擊聲隆隆地被空廠房放大了,回蕩在積滿灰的貨架之間。被憋住的尖叫從人質們的喉嚨里響了起來。
“我朋友問話呢,這是誰的?”等回音落下時,她輕聲重復了一遍。
一個頭發稀疏、身形松弛的男人頓時嗚嗚嗯嗯地發出了聲音。
“問話就要回答,”林三酒掏出刀片,從他耳后處將膠帶劃斷了——那男人怕得臉上肌肉亂跳,連眼睛也不敢睜開;當膠帶被撕下、毛巾被抽掉的時候,他被堵住了一天的驚恐也一起宣泄了出來:“別、別傷害我!”
“這就像話多了。”河歡的聲音總是十分溫文和雅,即使他的神色與溫文和雅一點關系也扯不上。“怎么,不威脅我們了?你不是很重要的人嗎,你的屬下不是肯定已經報警了嗎?”
說來也有意思,這十幾個人明明只是各家電視臺、報紙雜志、廣告公司的持有人,但是大多數都膽氣壯得驚人——哪怕是被不明身份的綁匪給抓住了,還能恐嚇警告綁匪們小心后果。尤其是當這十幾個人都被聚集在廠房里之后,這份膽氣更是翻了番;大家都是這附近幾個城市里的同行,在認出彼此的身份以后,面對僅有二人的綁匪,他們就差沒有成立一個人質同盟了,底氣硬得當時林三酒都頭疼。
…不過,這種態度在十幾個小時之后,可就不一樣了。兩個綁匪以行動表達得很清楚:他們不在乎人質死活。
“來,你知道要干什么的,”林三酒將手機拿到那男人面前,對著那一張滿是汗水、眼淚和口涎的臉,輕聲說道:“我解釋過的,你還記得嗎?”
那男人使勁點頭。
“不該說的話,不會說的吧?”林三酒求證道。
那男人使勁搖頭。
“我來給他上個保險。”河歡笑著說,從后腰掏出了一把槍,抵在了那男人太陽穴上,那男人登時發出了嗚咽聲。
這個世界里不僅禁槍,還禁氣槍、水槍、仿真玩具槍和彈弓——連射箭運動用的復合弓,都必須由專業體育院校按運動員人頭數進行申請購買,每個月還有監管方進行庫存點查。了解情況之后,林三酒只好在進門前用描述的力量仿制出來了一把假槍,有限時間內,用來嚇唬普通人是足夠了。
面部識別順利地認出了主人面無人色的臉,說明手機確實是他的。在二人監視下,那胖男人示意林三酒撥出了一個電話。
“喂,張總?”那一頭,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頓時響了起來。胖男人松垮的嘴唇不住顫抖,一時卻說不出話。電話里繼續問道:“張總,您去哪兒了啊?這大半夜的,我們找您一天…”
河歡將手槍頂得緊了一些。
“你別說了!你聽我說!”這位張總突然爆發出來,喝道:“明天開始,所有交通廣告和銀幕廣告全部撤掉,換上——你給我拿個紙記下來,換上這一段話。”
林三酒無聲地給張總鼓了鼓掌,從地上撿起了一張紙,讓他一行行讀給電話里聽。紙上寫著一段她要傳達給其他進化者的話,早在白天時,就給他們看過了。
“這是什么?張總,您說要全撤掉,這怎么行——”
“少他媽廢話,記下來了沒有!”張總的火氣似乎全沖著屬下去了,“有什么后果我來擔著,但你要是不干,你明天就走人!”
掛了電話之后,林三酒將它直接卡片化了,笑著說:“做你下屬還真辛苦啊,張總。”
有了開頭的第一個,接下來也就輕松多了。期間自然少不了哀求抗拒和試圖講理的人,但是在林三酒徒手砸碎了一塊鋼板之后,大家都忽然乖了:不僅按照要求放上了廣告,還主動指導自己的下屬一定要盡快、全面、高效地開展工作,爭取完成兩日內將所有廣告、宣傳都替換下來的指標——林三酒自己都聽得有點兒閉不上嘴了。
給他們喂了一點面包和水之后,兩個喪心病狂的不法分子甚至還讓他們輪流上了廁所,這才將他們重新捆好,離開了工廠。河歡的計劃簡單、直接卻謹慎:每天都讓這些負責人們打一兩個電話,讓他們的同事家人不至于報警,同時也能保證廣告能順利投放——等廣告換出來一陣子,再放人。
至于放回去之后敢不敢撤銷廣告,就全看他們倆這幾天的表現了。
“這回鬧的動靜可就大了,”走在路上時,河歡在夜色中一笑,“我們兩個的存在應該藏不住了。不過,我想他們也不會相信什么進化者之類的事…”
林三酒心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那可未必,”她輕輕地說,想起了吳倫的手機通話記錄。“我要去找吳倫談一談。”
…她沒有說謊,她晚上在吳倫手機里找的確實是電話號碼。
吳倫在6月10號凌晨,也就是剛剛從腦震蕩中恢復過來的時候,一直到當天下午這段時間里,她只撥出去了一個電話——就是打給林三酒的。
除此之外,吳倫既沒有給媽媽打電話,也沒有跟她的組長聯系。然而她第二天卻順理成章地沒有去上班,她的組長也沒有打電話過來問。
林三酒生怕自己看漏了,但是事實非常清楚:本該出現的電話號碼和短信記錄,一個也沒出現。通話記錄中,除了她之外,也沒有任何一個號碼是這幾天來反復出現的,就好像吳倫聯系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出了車禍之后,為什么只告訴林三酒一個人?她的組長為什么會對曠工默不作聲?
所謂“車禍”的那一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在二人即將分手時,林三酒對河歡囑咐道,“你負責盯著工廠,我今晚就去找她。”
“其實你大可不必,”河歡將雙手插進褲兜里,面色冷靜:“只要我們主動離開,她能上哪找你?對她而言,我們就徹底消失了。”
話是這么說,但林三酒總是狠不下這個心。她與吳倫相識時間不長,卻已經記住了這個姑娘給她煮面、讓她陪著去逛博物館、和她一起貼廣告時的種種細節…要她轉頭就斬斷這份聯系,她做不到。
等她再度回到吳倫家的時候,林三酒意識到自己來晚了一步。
門沒有鎖,一推就開。
東西都被翻得亂七八糟,房子空了一半,桌上留了一張字跡倉促的紙條。
“我有急事連夜回老家了,不用找我,以后再見吧”——紙條上只有這一句話。
…自那以后,吳倫的號碼就被永久性地撤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