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公平的戰斗。
林三酒身上有哪些能力、又有什么物品,人偶師知道得七七八八;但反過來,除了一點點粗淺了解以外,林三酒卻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在“變成宙斯”以后,雙方的速度力量已經相差不遠了,然而繼承了生前記憶的宙斯一上來,還是像以前一樣吃了個大虧——他發出的攻擊全部被對手“鎖定圖層”了不說,在短短半分鐘之內,連活動范圍都被人偶師限制在了一塊局促的方寸之地里。
現在,宙斯明顯有點兒慌了。
盡管他嘴角仍舊高高向上挑著,但額頭上卻漸漸滲了汗;一雙巨大眼球飛快地左右忽閃,仿佛找不著落腳地方的一對鳥。這個時候,人偶師倒不急著推進戰果了,只是慢悠悠地走近了幾步,輕聲一笑:“繼續,讓我看看你還有什么別的手段。”
林三酒宙斯干咳了一聲,摸了摸頸中的繃帶,眼珠子轉得更快了。
趁著他們二人暫時停下手的功夫,木辛趕緊加快腳步,繞過地毯另一端,無聲地靠近了“老女人”。后者立刻察覺了他的到來,將季山青朝身后一推,低聲問道:“你來干什么?”
他看上去既警覺,又有點兒高興;雖然將季山青擋在了身后,一張撲滿白粉的臉卻不自覺地朝木辛抬了起來:“就算你想感謝我的救命之恩,現在也不是一個好時候。”
事實上,因為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是他,結果好像連生還的喜悅都打了折扣。
“人多,有個照應。”木辛簡短地應付了一句,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朝老女人身后瞥了一眼。
季山青的頭發全散落下來了,被海風吹得飄飄揚揚,叫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她身上帶著黑格爾的特殊物品,明明有能力反抗,但卻一點兒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她當初既然能繞過莉絲和老女人潛入白方陣營,為什么不試試從老女人手里逃跑?人偶師把她交給了老女人,不正是一個大好機會么?
不過季山青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然直愣愣地望著林三酒宙斯與人偶師。在宙斯的幾次突圍都被打回去了以后,二人此時又一次陷入了僵持;不知道為什么,人偶師一直沒有拿出殺招——“要逼她拿出來,”季山青忽然低低地說了一句話,也不知是向誰說的,“她不自己主動拿出來,誰也沒辦法。”
對了,是那個人販子花名冊…
木辛剛剛想到這兒,忽然只聽宙斯咯咯笑了起來,好像竟把季山青那一句自言自語給聽進耳里去了:“你們不就是想要我把林三酒換回來嗎?這事兒不是不能商量呀,禮包。”
季山青猛地抬起了頭。
“你別這樣看著我嘛,小師師。我的提議對你可很有好處的!”他巨大眼球轉了一圈,又把目光落回在了季山青身上:“禮包,你說有救姐姐的辦法,何不現在就全說出來呢?要是你愿意用你一條命換姐姐一條命,我就同意按你說的去做,小師師可以監督我。”
連對情況一知半解的木辛都清楚,“救回林三酒的辦法”是唯一一個季山青能抓住的浮木了。
季山青立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林三酒宙斯,好像一時沒有聽懂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過了幾秒,她猛然顫抖起來,低聲道:“不、不…你…”
“你不愿意啊?”宙斯用手拍了拍心口,“看來你對林三酒的感情也沒有多深嘛。你維護她,是不是只因為你不想被拆啊?還是說,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樣能救回她,只是在拖延時間?”
人偶師忽然側過頭,從眼角處瞥了一眼季山青。
“不——不,是你,是你想避免被殺的結局!”季山青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一個字也不會說,我要親眼看著姐姐回來!”
宙斯很為難似的嘆了一口氣。他舉起手指,輕輕敲打著自己臉頰,突然笑了一下——“真是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想不到你這么聰明的人,也有說漏嘴的時候。”
什么?
木辛一愣,轉頭看了一眼季山青,發現她面色如同雪人一樣,白得悚然。她也發覺自己“說漏嘴”了。
“你意識到了?”
宙斯嘿嘿一笑,一甩手,手里就多出了一張卡片。那雙圓滾滾的白眼球往下一翻,開始讀起了卡片上的文字;人偶師竟然連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只抱起胳膊等著他把話說下去——“你們想逼我拿出來的…就是這個特殊物品吧?誒呀,真是不得了,要是林三酒早發現了這個什么花名冊,也就沒有我出來的機會了。讓我想想…首先你想抓住我,逼我拿出花名冊。剛才你又加了一句呢,說我只是想逃過一個被殺的結局。”
宙斯高興地笑了起來,一拍手,卡片在他掌心里消失了。
“這還真不是什么難猜的事情,連我都猜出來了!你不就是想讓我拿著花名冊,再殺了我試試看嘛?也難為你們了,連這么希望渺茫的一個辦法也要試試看。”季山青越是面無人色,宙斯就越興奮;他轉頭朝人偶師擠了擠眼睛,笑道:“既然都知道他的辦法了,你完全可以去拆你的禮物了哦,小師師。”
“你怎么這么希望他被拆開?”人偶師沒有動,慢悠悠地問道。
“林三酒越想保護的,我越想毀掉。”宙斯好像耐不住心里激動似的,滿足地長嘆了一口氣:“所以,別擔心我會趁機逃跑哦…因為我也很想毀掉你。”
他話音未落,一個什么東西就以看不見的速度驟然撕裂了空氣,趕在最后一個字時撲襲至宙斯面門;他頗有幾分狼狽地朝后一滾,伸手從虛空中一抓,似乎抓起了一股氣流——但是他擋得慢了一步,“病魔”瞬地撲入了他半張著的嘴里,宙斯立刻被嗆得咳嗽起來。
在他眼淚鼻涕一齊涌出來的時候,人偶師不進反退,身子一閃就從原地消失了;在眾人回過神來之前,他已經重新抓住了季山青。
“就為了你剛才那一句話,”人偶師輕柔陰沉地對宙斯說道,“我也不會讓你和林三酒有一個好下場。現在,”他轉頭望了一眼季山青,手里多了一把小刀。“該干正事了。”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太快了——木辛只記得自己腦子一熱沖了上去;但是他幾乎來不及有所動作,就突然叫人給遠遠甩進了半空中,“咚”一聲砸在地上,震得脊梁骨都痛得發顫。
他忍著散架似的疼,立刻掙扎著爬起來,防備著人偶師的下一步攻擊;然而他一抬頭,就知道自己錯了。
人偶師一邊眉毛微微揚高了,似乎也有些吃驚的樣子。因為將木辛扔出來的人不是他,而是季山青。
“你到底以為我是什么?”季山青面色蒼白,在凌亂烏發下冷冷地盯著他。“他們一直在叫我禮包,你聽不見嗎?”
木辛愣愣地望著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他見識過末日世界里那些下三濫的事,很多女孩兒都被當作獎勵禮物,用在叫人說不出口的事情上…難道不是這樣嗎?
地毯又一次微微地震動起來。
宙斯的咳嗽聲不知何時已經靠得很近了,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那只病魔好像只能讓他的喉嚨發癢,卻不能削弱他多少戰力。
其余幾個進化者立即遠遠退出了一段距離;宙斯見幾個人停住了手,沒有打起來,也一邊咳嗽著一邊站住了腳。
“宙斯想要制造混亂,你看不出來嗎?你離遠點,別誤了我的事!”即使是對著一個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季山青的語氣恐怕也不會更冷漠了:“人偶師殺不了我的。”
“哦?”他身邊的男人頓時笑了,“我倒是想請教一下為什么。”
季山青明顯對他十分恐懼——為了能夠把接下來的話順利說出口,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人偶師。
“我知道你想見的是最高神。你想回神之愛…想回去復仇。”他低垂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人偶師的手,“不管能不能救回我姐姐,你都是要去見最高神的,對不對?”
“那又如何?”
季山青緊張得好像連臉都木了。他飛快地輕聲說道:“你忘了…必須要由宙斯帶著,你才能見到最高神。宙斯倒是不缺,但是——”
木辛站在原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林三酒宙斯。就這么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又走近了一步——就像是木辛小時候玩的“一二三稻草人”游戲,只要一轉過眼去,宙斯就從背后悄悄地接近了。
“我是這個比賽的勝利方,也是這里唯一一個沒有攻擊過宙斯的人。他們不會帶你們任何一個人去見最高神的,他們只會帶我去。你如果想見到最高神…只、只能通過我。”
季山青始終沒有抬起眼睛來,既不看人偶師,也不看木辛。
“原來你還留著這么一手。”
很難說清楚,此時到底是宙斯看起來更可怕一些,還是人偶師。他半邊臉慢慢擰了起來,手指輕輕從季山青的臉頰上滑過去。被他指尖游走過后的皮膚,頓時散發出一種僵硬而缺乏生機的色澤,仿佛這一塊皮膚突然變成了塑料。
“好,我就讓你多活一會兒。”人偶師陰沉沉地吐了口氣,輕輕松開了手。空氣仿佛沉滯得無法流動了。
宙斯的臉已經探上了他的肩膀。
“你大意了哦,”他甜甜地笑道,“你以為我的招數你都知道,所以不怕我嗎?不過真不巧,林三酒有一個能力是她從來沒有用過的哦,小師師。因為她是一個窮鬼…而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