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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聽見任何回答,林三酒就被拽入了一片黑暗。
究竟余淵是否跟著她也被一起拽下來了,她感覺不到;到底這一刻持續了多久,她也是惘然的。緊接著,她的腦袋突然重重地嗑在什么了硬東西上,那股實打實的尖銳疼痛叫她一個激靈;她猛然跌落在地上,就地一滾,跳了起來。
空氣里,她自己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聲,不是唯一一個她能聽見的聲音。風吹過樹葉時的窸窣聲,偶爾遠遠一聲鳥鳴,血液沖擊著耳鼓的余響。視野隨后才漸漸清楚起來:陽光從林三酒的肩膀上投過去,光點似的灰塵在空氣里悠悠打轉,一張寬大的老式單人椅,正歪歪地坐在房間里,旁邊一張邊幾被撞翻了,一杯橙汁打濕了地毯。
…林三酒花了半秒,才將目光從杯子里殘余的橙汁上挪開了。
為什么這個運用文字構造世界的種族,竟然與人類生活習性這么接近,答案在下一刻就擺在了她的面前。
一個男人雙手按在背后門上,一雙眼睛睜得極圓,死死瞪著林三酒,仿佛她是突然從空氣里掉出來的一樣。他震驚時,瞳孔也會收縮,鼻孔也會張大,面色也會發白;他的手背上爬著青筋的紋路,頭發因為出油而打了綹,一側面頰上還有幾顆紅疙瘩。
“他是一個人類。”余淵從地上爬起身來,仍舊平靜地說,“一個進化者。”
這一點,林三酒也看出來了,但是她依然無法理解。
她下意識地在房間里看了一圈。
房間四壁,由地板到天花板,都是高高的一層層書架,擺滿了厚厚的大部頭。在她身后,是一張書桌;只需要掃一眼,她就明白自己是從哪兒掉出來的了——書桌上有一部老式打字機,旁邊放著一本詞典。
詞典包裹著淡藍色的硬殼,以燙金字體寫著“文字素材冊”;老式打字機上放著的不是一張白紙,而是一張白紙大小、白紙模樣的淡淡光屏。從另一面望過去,她還能看見一些反過來的文字,一個個筆畫流動,像輕煙也像水墨。
看見了是看見了,明白了是明白了,但她的大腦似乎仍然在拒絕把碎片般的信息拼在一起。
“你…你是什么人?”林三酒啞著嗓子問道。
當那男人開口的時候,她最后一絲僥幸心也被打破了。剛才從大地深處傳來的、還在唱小曲的那個嗓音,現在清清楚楚地從那男人口中響了起來:“我才要問,你們是什么人?”
“你…為什么可以用文字構造游戲?”
“你們又是怎么掉出來的?”那男人穩住了驚色,重新站穩了腳跟,語氣比剛才厲了幾分。“你們到底是從哪來的?”
如果不知道,光聽他這個口氣,林三酒恐怕要以為自己是犯了什么錯,正在受訓。他已經與自己同處一個空間了,沒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白色紙張攔住自己了,但是——他為什么這么有信心?
“我們被困住了。”余淵四下在他們腳邊看了一圈,說:“他肯定是在我們剛剛掉出來的那一瞬間,用了某種限制性的特殊物品。”
那男人抱起胳膊,點了點頭,冷不丁地一笑。完全沒有笑的必要,他也沒有笑的意思,那笑來得突然,去得突然,面皮肌肉就又沉了下來。“這是畫地為牢,給你們介紹一下。”
林三酒雖然可以將物品效果卡片化,但對于包住了自己的,她卻沒有辦法。她身邊的空氣看起來沒有絲毫區別;望著這個圖書室,她低聲問道:“這里…是新游戲發布會嗎?”
那男人抿起嘴,將二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我不必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他答話時帶著一種莫名的快感,笑意在肌肉后頭顫顫地墜著,被按住了沒有升起來。就好像,他拒絕回答問題不是出于自保,反而給他帶來了莫大的愉悅。“我回答了也沒有意義。”
具體為什么回答了也沒有意義,他沒有詳細說,林三酒也不需要他詳細說——他的威脅已經藏在了每一個字里。
“能用特殊物品,就說明他是進化者,一個普通的人類。”她回頭對余淵說,“你能不能想辦法消解掉這個物品的效果?”
“我可以試試。”余淵一邊說,一邊朝前方伸出了手。
下一秒,林三酒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空氣里就炸起了一串藍白色的電花——余淵連哼都沒哼一聲,咚一聲就直直摔在了地上,在被電流打過造成的顫抖之后,再也不動了。
“我沒提嗎?”那男人恍然大悟一樣,笑了笑。“這個物品最大的好處,就是它會出于自我保存需要,對牢內人的各種手段和行動作出不同的反應,確保牢內人出不去。剛才那電壓我知道,高達萬伏,我要是你,我現在就開始默哀了。”
林三酒沒去碰余淵,仍舊直直地望著他。
那男人顯然也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在原地近乎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盯著林三酒時的面色卻越來越陰沉難看。
“既然我出不去,你一時也不知道該拿我怎么辦,那我們不妨就來聊聊吧。”過了一會兒,林三酒開口說道——這句話似乎驚了他一跳。那男人穩了穩神,仍舊戒備地沒有出聲。
“你不可能是創造了這個游戲世界的幕后人,對吧?”
在林三酒第一眼瞥見這個男人的時候,她就確定了個七八成。這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底層進化者,換成別的時間、別的地點,恐怕對方連與林三酒搭話的底氣都沒有——二人的戰力差距就是這么大。
這分明只是一句闡述事實的話,可那男人聽了,臉卻微微扭曲了起來。
林三酒掃了他一眼,心中微微浮起了疑惑。她看了看地上一動不動的余淵,繼續說道:“你和我一樣,都是普通人類而已。我們以前素不相識,無冤無仇,我認為完全不必這樣針鋒相對,反而可以互通有無,彼此合作。假如你擔心我會對你懷恨在心,你也不需要——”
“少廢話了,”那男人一擺手,“你就是要騙我放你出去。”
“同樣作為人,我能理解你的防備心,”林三酒不會就這樣被他一揮手給消了音,仍然在勸說道:“你出于自保,出于恐懼,出于防衛,所以你對我們先下了手,這我都明白。你放心,我對你沒有記恨,因為你沒有造成——”
“你說夠了嗎?”那男人突然抬高嗓音,“你以為你是誰啊?誰害怕你?你也也不瞧瞧自己現在是個什么模樣。”
林三酒一愣。
她十分確信,她在今日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一個人。但是心中那股隱隱約約的感覺,現在越來越清楚了,叫她想要否認都難。這真是一個極考驗她耐心的時候,她壓了壓怒氣,慢慢地說:“我不認為我是誰,我只是和你一樣的普通進化者而已。如果你受到了脅迫,或者迫于某種規則,不得不在這里寫游戲,那么我們可以互相幫助…”
“幫助?你以為我是傻瓜嗎?”那男人又笑了一聲,“你對自己的同伴死了傷了都能不看一眼,我還敢和你互助?”
林三酒松了口氣。“如果你只是顧慮這個原因——”
但那男人根本沒有聽她說話的打算。“你這種好話說盡的偽君子我見過太多了,少在這里惡心人,我告訴你,你們今天算是倒霉,進來了就不可能出去了。”
他的眼睛里不知何時充了血,瞳孔縮得針尖一樣,仿佛想將林三酒也刺出血來。“我在這里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林三酒直起了腰。“…我認識你么?”
“什么?”那男人一怔,“你不認識我。”
“為什么我們初次見面,你卻似乎十分…恨我?”林三酒一歪頭,問道。
“我沒見過你這種蠢病入腦的進化者。”那男人低聲笑了一下,近乎快意地說:“你自己死到臨頭了,卻凈說一些屁用沒有的廢話。誰有工夫恨你?你是誰呀?你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吧?我干掉你,是因為我可以,是因為末日世界本來就弱肉強食,懂?”
或許是因為剛剛想起了人偶師的緣故,林三酒腦海里浮起了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她只是想不明白,在無冤無仇、初次見面的情況下,對方這份恨意是從哪里來的——事出總得有因,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恨?
“那你打算拿我們怎么辦?”她也不再勸了,抱起胳膊問道。余淵現在仍然保持原樣趴在地上,比死尸還像一具死尸——要不是親身經歷過他摔下電梯井后修復好的事,她恐怕現在鎮定不下來。
那男人抿著嘴,沒出聲,卻忽然伸出手,撥了一下墻壁上的電燈開關。“啪”地一下,房間里頓時灰暗陰沉得變成了水泥的顏色——不是因為電燈被關上了,是因為窗戶、陽光、鳥鳴…全部都被開關給關上了。
留在眼前的,只有一個長方形的水泥盒子似的狹窄空間。類似的空間,林三酒去過一次了,還在那兒參加了“房間里的大象”游戲。
什么都消失了,唯獨那男人身后的門還在。
他此時站在半開的門間,慢慢地說:“這個房間,我不會再來了。你吃完糧食的時候,還可以吃他的尸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