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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蔚藍天空中,一陣陣翻滾過濃濃淺淺的煙霧。從透明天花板中透進來的白茫茫天光一縷縷地投進大廳,在一片寂靜里,只有云煙的影子正緩緩流動。染亮的灰塵撲進空氣里,仿佛無數晶亮的星子一樣漂浮在斯巴安的身邊。
他靜靜地站在背后的天光中,被盈亮的光芒浸成了一道剪影;那一身恰到好處的筆挺制服像是被陽光直射的海面,泛起一片深藍。
至今也很難找出一個足夠形容斯巴安的詞語——在這個男人面前,語言突然變得蒼白而充滿局限。
有足足好幾秒鐘時間,建筑物內外近百人之中,沒有一個人發出半點兒聲響。沒有人是第一次見他,但還是沒有人能在如此耀眼的容貌面前迅速清醒過來——這是人類深植在基因中的缺點;時隔幾年乍然相見,連林三酒也望著他陷入了短暫的一陣恍惚中。
最先打破沉默的,正是黎文。
“噢,這件事不一樣。”他從人群中走出一步,望著斯巴安微笑著說道,似乎一點兒也不受他的影響。黎文聽起來依然十分溫和平靜,甚至叫人感覺他遠比對方更通情達理:“闖進這棟樓的,是一個我們戰斗部的任務目標。這件事與你們安全部關系不大,就不必你們處理了。”
林三酒咬著嘴唇,遠遠瞥了一眼那個下令追殺自己的高個兒男人。
不住被微風輕輕吹起幾絲的烏發下,黎文的側面線條硬朗清瘦,烏黑睫毛倒影投在墨藍瞳孔里,看起來如同一潭湖面般平靜。即使身為一個被他追殺的人,她也不由浮起了這樣一個念頭:他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對方沒有理由殺她。這應該是別人委托給他的任務吧?
“由于你手下的失職,讓一個很有可能打算伺機報復的目標潛入了兵工廠。”斯巴安說到這兒,低低吐了一口氣——林三酒余光一掃,瞥見一個離得近的女孩兒突然紅了臉,還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她耳朵上。“在這種情況下,已經是安全部的職責范圍了。”
他這話很不客氣,黎文卻沒有動怒。他沉吟著點點頭,“你說得對,應該由我們一起來搜捕這個人。”
斯巴安仿佛有點兒無奈地抓了抓一頭金發,隨即笑起來,碧綠眼眸與雪白牙齒一起鮮明得令人目眩:“你這樣一贊成我,就好像我剛才提議要共同搜捕一樣。別忘了,戰斗部不能在兵工廠內進行群體行動,這是條例。”
黎文頓了頓,朝斯巴安一笑:“沒有我們,你們怎么知道要搜捕的是什么人呢?”
“好辦,”斯巴安踱步走進天井,在金屬架臺邊停下腳,仰頭看了一眼天空。隨著這一個動作,他一頭金發頓時流淌起璀璨光澤,像是即將要融化在日光里一樣:“不妨你把目標的資料告訴我,接下來就交給我,怎么樣?”
出乎林三酒意料,黎文只是考慮了幾秒就同意了。
當他微笑起來的時候,她不知怎么竟覺得黎文看起來好像很欣慰——他的眼睛微微瞇成一雙弧線,舔了舔嘴唇:“好,目標是一個年輕女人,年紀二十出頭,身高在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下,可能是十二界出身。”
除了“年輕女人”的描述還算靠邊,其余沒有一個字是正確的。林三酒吃了一驚,不得不強自克制著自己抬頭的沖動,繼續聽他說道:“…她還沒有機會跑出去,所以仍然在這棟樓里。如果你晚來十分鐘的話,我現在已經抓住她了;不過既然你來了,那么我就靜等著你遞交人犯吧。”
黎文話音一落,扭頭朝身后的人吩咐一聲,邁步走出大門;那幾個棒棒糖、火臂和隧道,立刻與其余穿著普通戰斗服的人一起,緊跟隨著他離開了。
一群人才一出門,斯巴安就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原來是個女孩,真不好辦了。”他頗有幾分孩子氣地皺起眉毛,目光在大廳中轉了一圈,嗓音溫柔親昵起來:“你們中間有人是目標嗎?我總要知道你是誰,才能保護你。”
被那一雙翠綠明亮的眼睛掃過去時,林三酒分明看見身邊那女孩兒張了張嘴,好像差一點就要應聲了;總算她還有點兒理智,滿臉通紅地重新別開了目光。
林三酒揉了揉太陽穴。
“長官,”有一個跟在他身后進來的安全部成員,輕輕叫了一聲:“需要封閉這棟樓嗎?”
斯巴安又看了一眼眾人——他的目光仿佛也帶著熱燙的溫度,甚至叫林三酒感覺不站出去似乎就有點兒對不起他。“好吧,封起來吧。”他嘆息般著說,“也只有這個笨辦法了。你們一個個檢查,我去樓上瞧瞧。”
他再次抬起頭,目光落在了頂層螺旋樓梯上;他修長的脖頸被描出一線亮邊,說話時,喉結在深藍衣領中微微上下顫動。
“他看的是你進來那道門誒,”意老師忽然出了聲,喚回了林三酒的思緒。她只是一個由意識模擬出來的形態,因此好像不大會為斯巴安所震撼——“你怎么了?你是上次在半山鎮開竅了嗎?”
“別亂說話,”林三酒不得不板下臉反擊了一句,匆忙瞥了一眼斯巴安身后那一隊人馬。大概十七八個安全部成員都穿著與他一樣的制服,在肩章與腰帶的收束下,人人看著都肩平腰細,倒是叫人隱約想起了歷史上的近衛軍或憲警。
他們人手不多,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檢查到她這里來。因為黎文剛才那幾句話,一米七五以下的女性都被單獨叫了出去;當然,這就意味著被叫出去的幾乎是場內所有女性了。余下幾個拎著武器的安全部成員,形成一個菱形隊形,沿著螺旋樓梯迅速上了二樓。
一陣吊籃絞索“咔咔”作響的聲音傳進了林三酒耳朵里;她順著聲音來源一望,只見斯巴安正站在她剛才搭乘的吊籃上,徐徐向頂層升了上去。
那一個被她打昏過去的男人,現在應該還在頂層樓梯上趴著。
“糟了。”她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聲。
就算按照黎文的描述根本找不著她,但那昏迷的男人卻是一個足以讓人生疑的證據了:他的外衣被人剝了下來,說明目標很有可能已經披上偽裝、混進了人群里;那么接下來,當他們回頭檢查起女性工作人員的大褂時,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一個問題——沒有一個女人身上的大褂,對她而言是過長了的。
以斯巴安的思維敏捷程度,一旦他開始從反方向思考這個情況,林三酒就不知道自己還能隱藏多久了。
“早知這樣就偽裝成男人了,”她向意老師嘆了口氣——只是她也知道這更加不是一個好辦法。
眼下她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辦法,就是趕緊找一個借口先通過安全部的檢查,在斯巴安回過神之前先從這兒出去。即使他似乎對自己沒有惡意,但她也不敢掉以輕心;在對他有所了解之前,她只敢信任自己。
林三酒想到這兒,輕輕朝人群前方走了兩步;一個安全部成員的目光頓時落在了她身上。
“我個子高,你們先檢查我吧。”她越過前頭一個工作人員的肩膀,低聲對那個安全部成員說道:“我有點急事,需要出去…”
“先等一會兒,”那個男人面色平淡地轉過頭,“再急也一個個來。”
林三酒穩了穩呼吸,沒有再催促——她不愿意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慢慢朝角落中退了幾步,趁著周圍沒人注意的時候,飛快地抬頭瞥了一眼,頓時心中咯噔一響。
那只吊籃正停在頂層,此刻空了。斯巴安的背影正站在樓梯上,低頭望著腳下;不用問,他一定是發現了那個昏迷過去的工作人員。
林三酒緊緊盯著他,咽了一口唾沫。她已經做好了強行闖出去的準備。
不知怎么,斯巴安始終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忽然彎下腰,消失在欄桿后;過了幾秒,他重新出現在視野里,從身上拿出了一個什么東西,轉頭四下掃視了一圈。由于離得太遠,除了斯巴安以外,她幾乎什么也看不見。
然而很快,她就看清楚了接下來那一個漸漸顯出模樣的影子。
出現在樓梯頂層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林三酒瞪大雙眼,一時間思維都停滯了,只能怔怔望著那一個“自己”從門后閃身進來、撲向虛空,打了空氣一拳之后,撲向吊籃后藏起了影子。
是——是他們一起在如月車站圖書館里得到的那本書——好像叫什么恐龍復原來著?
她頭腦里像是一鍋燒開了的水,半天也回不過神來。她看著斯巴安轉過身,金發在光影中閃爍著;在這個距離上,林三酒也看不出來他到底認出了自己沒有,只看見他慢慢蹲下了身體,應該是在那一個“林三酒”身邊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當斯巴安再次回到大廳時,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睛里卻閃耀著星辰般的光澤。
他低垂著眼睛走進天井,有點兒煩躁似的使勁松了松自己的衣領,露出了脖頸下一點鎖骨的影子。
“我在那間屋子里等你,”斯巴安誰也沒有看,金發松散下來,隱隱遮住了他那雙翡翠一樣的眼睛。“快點過來。”
“長官,”一個安全部成員似乎愣了愣,在他轉身之前忙出聲問道:“請問…你是在吩咐誰?”
“我吩咐的人自己心里很清楚。”斯巴安微微側過頭,鼻梁上泛起一線陡峭亮光。話音一落,他掉頭就走;伴隨著他的皮靴聲,他悅耳而沙啞的聲音也回蕩在了整間一樓大廳里:“不要檢查了,你們所有人,都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