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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1 關于他們,關于未來

熊貓書庫    末日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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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天早上八點半的時候,鄧倚蘭的心涼了。

  她也沒想到,她和張叔商量了好幾天的計劃,在她準備實施的這一天被堵死了。

  “全部回自己房間去,”走廊那一頭,有幾個男護工一邊走一邊喊,將每一個還在走廊里徘徊的病人都趕回了房:“都走,沒有通知不許出來!”

  最后一句其實根本沒有意義,每當他們確認過一間病房里的人都齊全后,他們就會把房門反鎖上走廊里盡是門板與鑰匙回蕩起的響聲。

  當鄧倚蘭被高喝聲給嚇了一跳的時候,她正站在走廊上等待張叔。

  他最近給她講了許多進化者的事情,有些聽著匪夷所思、簡直像瘋人囈語,有些又叫她聽了之后隱隱羨慕。二人講得最多的,自然是今天早上這一場逃亡,計劃說起來也不復雜,就是冒點險:每逢周三早上十點,都會有一輛運送果蔬肉菜的卡車開到院后食堂外卸貨,到時二人準備偷偷混進卡車里離開精神病院。

  剛起床時,鄧倚蘭往窗外掃了一眼,心里就升起了和天空中一樣烏沉沉的陰云。要是今天下暴雨,那卡車還會來送貨嗎?

  二人仍舊按照原定計劃,先去院里給盆栽澆水,最后確認了一次監視死角。澆過水后,張叔與她分頭去做準備可到了預定時間時,她焦灼不安地等了十來分鐘,張叔沒有等來,卻等來了護工,仿佛是今日第二個不詳的兆頭。

  一個男護工走過來,朝鄧倚蘭揮揮手,揚聲問道:“你是哪個房的?別在這兒待著了,趕緊回去。”

  “我、我是406號房的,”鄧倚蘭隨口報了一個數字,一時心慌得手心都在發汗。她見那男護工雖然面生,卻似乎挺好說話的樣子,又問道:“請問,要我們回房是怎么回事呀?”

  那男護工示意她快點上樓回房,給了她一個再短不過的答案:“今天全市戒嚴誒,你!你往哪兒走呢?”

  戒嚴?

  鄧倚蘭腦子里空白了半秒,忽然回過神,趕緊趁著他們的注意力都被旁邊一個病人吸引走的時候,匆匆跑向了樓梯口她一閃身躲進水房里,耳朵里全是血液沖擊的嗡鳴聲。

  全市戒嚴,那運輸卡車豈不是不會來了嗎?

  張叔沒來,她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再在病房樓里等下去,遲早要被趕回房間鎖起來,今天計劃就泡湯了可是就算她獨自一人去了后院,卡車也不會來了,張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有什么用?

  鄧倚蘭也知道,理智的決定大概是今天先按兵不動,等下次機會。但她太想回家了,一想到要再等一個星期,那股濃烈的不甘就幾乎叫她喘不上來氣她這段時間,全是靠著幻想逃離而撐下來的那幻想今天明明應該成真了,卻突然全成了泡影,她實在受不了。

  而且,若是她在戒嚴期跑出去,是不是就意味著不會有追兵了?

  幾乎什么也沒想,當護工伸頭進來瞧的時候,她立刻鉆進了水池與儲水器之間的空隙里躲了起來。趕病人回房只是為了避免在戒嚴時發生意外情況既然只是防護措施,那護工也因此不大警覺,草草看了一圈,就離開了水房。

  在一樓的人走得差不多時,鄧倚蘭趕緊出去了。她不敢設想是否有人正通過攝像頭監視自己,只大步跑向后門,一拉把手,卻發現門鎖上了。

  她愣了兩秒,好像不相信門鎖似的,又徒勞地拉了幾下。兩道門板緊緊閉合著,搖也不搖。

后門走不了,豈不只剩前門大廳了嗎?她得從一堆護士的眼皮子底下走出去,繞一圈去后院?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與其今天硬闖讓他們生出警惕,還不如安心等待下一次機會  想是這么想,鄧倚蘭在分岔口時卻腳下一轉,身體好像自己有了主意,拐去了通往前門的走廊。從大門口投進來的天光里,正聚集著好些個醫院的職工,一齊仰頭望著大堂里掛著的電視屏幕一個護士正好捅了捅拿著遙控器的同事,說:“你把聲音開大點。”

  他們都聚集在大堂了,那么現在辦公室里應該是空著的吧?

  鄧倚蘭忙貓下腰,悄悄鉆進了其中一間半開著門的護士站,四下一掃,懸在喉嚨里的心總算是跌了回去。她站在門側,耳朵捕捉到了從大堂傳來的新聞播報聲。

  “疑有不知來源、身懷危險能力的不法暴徒,占據了本市銅地碼頭”

  “目前大批已包圍了碼頭”

  “市民不得外出,一切等待通知。戒嚴期間違反規定者,可按擾治滋事罪判處十五天拘留”

  鄧倚蘭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好像猜到出什么事了。

  又朝外掃了一眼,她發現眾人的腦袋都高高仰著,全盯著墻上的電視。他們是背對著大門口的,或許她可以從眾人背后走過不,不行,大堂另一側的保安正坐在桌子后,同樣殷切地盯著屏幕。一走出去,她就會直接暴露在對方的視野里。

  張叔原本是負責收集便裝,讓他們二人可以換下病號服的如今張叔不知去了哪兒,她穿著一身病號服,寸步難行。

  她回頭掃了一圈房間里,發現沒有一張椅子上搭著外衣。她焦灼得口干舌燥,目光下意識地在桌上杯子轉了轉,卻忽然瞧見了一部電話。

  鄧倚蘭正要走過去,只聽遠方冷不丁滾過去了一聲悶雷她以為是終于要開始下雨了,不料那雷聲卻接連不斷地響起來,密集得不留空隙,搖撼得腳下大地都在微微發震她急忙扶住桌子站穩,聽見外頭響起了眾人紛雜的驚叫聲:“真放炮了!我的天哪,好嚇人”

  銅地碼頭上開火了?

  進化者總不可能抵住現代軍隊吧?

  鄧倚蘭穩住心神,匆匆撈起電話,朝墻上看了一眼。

  墻上有一張表,列明了醫院里各個分機號。她撥通了其中一個分機號,隨著話筒里一響,走廊上也跟著響起了電話鈴聲緊接著,話筒里傳來了保安的聲音:“喂?”

  “有人剛才趁亂砸了前院門口的攝像頭,”鄧倚蘭也不知道這個主意是怎么進入大腦的,聽憑它從自己嘴里滑了出去:“你快去看看!”

  不等對方有反應,她就啪地一聲掛了電話。她蹲在門口,悄悄探頭往外望去時,發現那保安又“喂”了幾聲才放下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了身。

  太好了!

  那保安才剛一出大門,鄧倚蘭立刻輕手輕腳地鉆了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電視吸引了,就連她自己在經過時,也差點停下來跟著看一看。

  新聞里居然在實時播放碼頭上的戰況,她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大的場面,掃一眼都叫人心驚膽戰那些進化者,怎么可能在這種強度的戰火里活下來?時不時,還有解說員的插播,為觀眾介紹這種“具有危險能力的不法暴徒”的來龍去脈看來進化者的事,是準備要公開了?

  她強忍住自己多看幾眼的沖動等她繞進后院里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跳裂了。

  除了從天邊不斷傳來的轟鳴之外,后院里一片寂靜,大門自然也上了鎖。烏云沉沉地壓在頭頂,好像隨時會砸落下來壓塌大地遠方天地間不知何時鼓起了狂龍一般昏黑暴躁的數道風柱,盤旋著,仿佛要將人間從地面上刮下來似的離得這么遠,鄧倚蘭都被強風給吹得黑發飄舞、衣衫獵獵作響。

  四下一望,連一個人都沒有。她趕忙躲去院墻底下避風,忽然感覺到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幾乎把她的魂都拍出軀殼鄧倚蘭差點發出一聲驚叫,轉身一瞧見來人,立即將驚叫吞回去,小聲說:“張叔!”

  張叔往常沒有什么表情的那張臉上,如今也因為激動緊張而一陣紅一陣白。

  “出了點問題,我只好來這兒等你。”他四下看看,把鄧倚蘭拉進攝像頭的死角里,低聲說:“我本來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你聽說了吧,今天戒嚴。”

  鄧倚蘭趕緊點點頭。“碼頭上和進化者打起來了,那輛卡車不會有了,”她帶著幾分無措地問道,“我們怎么出去?難道要爬墻嗎?”

  后院里有幾棵高高的大樹,一部分樹枝樹冠都伸到了墻外假如能夠先上樹、再爬到墻頭,那他們的確是能夠翻出去的問題就在于,墻的另一頭什么也沒有。假如他們從兩三米高的墻上跳下去,摔傷了腿腳跑不遠,不出十分鐘就會被追出來的護工給抓回去。

  “那倒不必,風太大,不安全。”張叔舉起了手中一只鼓囊囊的塑料袋,在風雷聲中說道:“你看,我找到了好東西。”

  “什么?”鄧倚蘭眼中一亮,她太需要好消息了。

  “我弄到了保安制服,兩套,我們換上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見她急忙接過了袋子,張叔忍不住笑起來,“慢點!”

  “你太厲害了,”鄧倚蘭打開袋子,又驚又喜地說:“居然能弄到保安制服”

  她說到這兒,伸手將里頭的一團布料掏了出來,渾身激流而過的熱血登時一下凍在了血管里。她有幾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將它抖了抖,一把扔在地上,又從袋子里掏出了另一大團布。

  張叔彎下腰,撿起那團每張病床上都有的白色床單,埋怨道:“你扔地上做什么?快點換衣服吧。”

  鄧倚蘭微微地打起了顫,手腳一陣陣發冷,盯著塑料袋里露出來的白布,不敢去看張叔。這個世界太荒謬了。

  張叔依然考慮得那么細致周到。

  “我只弄來了保安服,卻沒有工作證,所以我們行動也要小心點,別讓人起疑。”他抖開那一張床單,揚手甩到肩上,披了下來。“這都是男裝,你個子不夠的話,就把褲腳挽起來一點怎么了?你哭什么?”

  鄧倚蘭蹲在地上,覺得渾身力氣都流瀉光了。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但是氣管、胸腔都因為哭得太厲害,而一陣陣地抽疼。張叔講過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世界,那么多屬于進化者的故事,那么期盼離開這里、回到十二界她在聽的時候,竟然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張叔永遠也走不了了。

  她感覺到張叔伸過來了一只手,她也顫抖著將手遞了過去,緊緊地握住了他干燥、溫熱的手。

  對不起,張叔,對不起。

  “你是太高興了吧,”張叔仍舊是同樣的口吻,清晰、理智,隱隱有些激動。“我也是,我盼著有其他進化者來接我的這一天,已經盼了很久了你看遠處那些龍卷風,就是進化者造成的啊。”

  鄧倚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使勁點點頭,視野里已經全都花了。“對不起,”她小聲地說,“對不起,張叔”

  “你道歉干什么?”

  “不沒什么。”鄧倚蘭死死抓住他,只希望這一幕都只是一個夢,等醒過來時,她仍舊有同伴,有希望。

  她慢慢松開了手。

  抹了一把眼淚,鄧倚蘭盡量朝他一笑:“張叔,你先走吧。兩個人一起,太顯眼了我隨后跟上。”

  張叔渾身都罩在一張白床單下,在脖子前方打了個結。他整了整身上床單,點點頭說:“你說得也對。那我走了,你看我這樣,像個保安吧?”

  鄧倚蘭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像。”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后院墻下已經空了。地上的塑料袋在狂風之中窸窣作響,放眼望去,好像這昏暗沉重的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她慢慢走到樹下,抬頭看了看,咬牙開始往上爬。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爬樹,所幸四下無人,她總算是慢慢上了樹干只不過她的手上、臉上,都被刮得生痛,狂風一陣陣搖晃著樹枝,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甩下去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墻頭時,回頭張望了一眼。

  遠遠地,張叔披著白床單的背影,仍舊在慢騰騰地往前走前方已經有好幾個人,正朝他圍上去了。

  在鄧倚蘭低下頭、忍不住鼻子一酸的時候,她聽見了遠方傳來的音樂聲。

  那樂聲越來越廣闊,像波浪一樣席卷過整個城市,從病院附近所有的廣播、電視、擴音器、手機上響起來,漸次壯大、悠揚起來,震得天地間的空氣都在發顫。

  這是一首她從沒聽過的歌。

  它像飄散進草原上的無數野火一樣,從四面八方的大地上升起來那個嗓音如此真實地存在于人間里,向著灰暗,低沉卻廣袤的天空傾訴、嘶喊、引吭高歌。

  鄧倚蘭聽不懂歌詞,卻聽懂了他在唱什么。

  她慢慢地彎下腰去,蜷在墻頭上,任每一個音節、每一下鼓點,從她的體內沖刷過去,穿破了她,奔向遠方。大地在歌聲中猛然震顫起來,說不清是什么的狂暴咆哮從天邊響起,沉沉的雨點砸下來,雨幕遮蔽了天光,仿佛整個世界都即將在這一刻分崩離析,迎來終結。

  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鄧倚蘭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天空中的巨大火球,掀入高空的海浪,差一點還被搖晃的大地給甩出去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天地間一片昏黑,暴雨如注。她渾身都濕透了,冷得直發抖,卻還奇跡般地抓緊了墻頭,仍舊坐在原處。她抬起頭朝遠方張望,卻什么也看不清。

  歌聲漸漸止息了,嘩嘩的暴雨聲接管了世界,連炮火也啞了。

  遠方那一個奪去了漢均的碼頭上,如今到底發生了什么?

  鄧倚蘭愣愣地出神時,一個清涼柔和的聲音,代替音樂從整個城市里響了起來,仿佛一片羽毛輕輕掃過了大地。

  “我明白了。姐姐,你打算讓這個世界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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