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聽說瑪瑟現在戰力變高了,即使知道自己臨走時梵和狀況很慘,林三酒還是不得不猛吸了一口氣,才將那股要沖出去保護朋友的第一反應給壓了下去。現在的瑪瑟好像早就不需要她來保護了;再說,即使她與梵和見了面,恐怕也是好長一段時間之前的事了。
眼下真正的問題是,不管瑪瑟有沒有找到梵和,她尋找林三酒的路都相當于中斷在這兒了。假如沒找到梵和,那自不必說;假如找到了,就算她能逼迫梵和也戴上那個頭罩,那瑪瑟依然找不到林三酒因為林三酒接下來接觸的人,已經全部化為文字,被拽進了新游戲發布會里。
“看來只有把我的消息傳遞出去才行了,”她嘆息了一聲,半是說給自己聽。和百合與豪斯特都沒有出聲回答,只是偶爾會一眼一眼地掃向“鏡頭”,又飛快地挪開目光,好像被燙了一下似的。
投射出他們的影像或許不難,因為她忽然想起來,當初丸青戈那一面可以照出記憶中景象的鏡子,還在自己手里只是該怎么把這投映出來的影像化作文字,寫在紙上,再從天地之間立起來,可就是一長串操作上的不確定了要是當時留下一個游戲創造者就好了,哪一個都行,畢竟像短劉海那樣的,花了大半年時間編寫游戲,對所有操作想必都非常 林三酒一直沉浸在思考里,此時忽然思維一頓,直起了腰。
“我太傻了,”她一拍自己的額頭,喃喃地說:“我怎么會這么傻”
和百合與豪斯特又看了一眼鏡頭,還是女孩先問道:“怎么了”
她想了半天,又是設置獎勵,又是制作投影的,結果都是又復雜又不必要的;用短劉海的辦法不就行了嗎他在農莊里弄出了那么多廣播收音機之類的東西,把自己的聲音給傳出去了那她也可以啊 當然,她要用上音量盡可能大的擴音器,并且能把它們鋪展得有多廣,就要鋪多廣如果每一城每一山中都回響著她的聲音,那么瑪瑟和斯巴安總會聽見的。
說做就做,林三酒立刻打開了新文檔,準備寫出擴音器在地面上投射出來。操作原則說起來很簡單,實際上要把想法付諸文字的時候,就難免遇見許多小障礙和沒有預料到的麻煩;她一邊摸索著創造游戲的技巧,一邊寫“擴音器”和自己要廣播出去的話,忙了一會兒,都沒有留意到和百合那一頭的動靜。
“豪斯特昏過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和百合忽然輕聲說了一句,“他支撐不住了。”
“他生命體征如何”林三酒一頓,問道。她現在抽不開手去解決豪斯特的問題,假如后者只是虛弱疲憊才昏過去的,那他還可以再等等畢竟她現在拖延的每一秒,都有可能影響到瑪瑟。
“我手伸不過欄桿,”和百合的聲調聽上去近乎麻木一樣,“但是我幾乎看不出他的胸口有起伏了,我看他的傷勢應該是快挨不住了。”
媽的。林三酒壓下了一時的焦躁,將寫著擴音器的文檔朝屏幕邊一推,退回了女媧為她制作的操作界面。“我現在就給他想辦法,”她匆匆地說。
和百合點點頭,靜默了一陣,忽然說:“他如果死了的話,你把我的文字也刪掉吧”她說到這,抹了一把臉。“謝謝你花心思救我,讓你白費了力氣。”
她與豪斯特才不過認識了十幾分鐘,感情自然談不上深厚;林三酒一怔,望著她望了一會兒,漸漸似乎也有點明白了。豪斯特失去雙腿被困此處,尚有一線希望,而若是這一線希望沒了,他也有終了的時候但和百合既沒有希望,也不會有解脫。
“我會給你想辦法的,”林三酒低聲說。她也知道,自己這句話實在無力蒼白;文字化的過程是不可逆的,和百合既然注定了無法變回人,就只有永久監禁與刪除文字這兩條路可走。也許她能做的,就是給和百合找一個風景宜人的地方,能看得見遠處進化者人來人往的地方。
和百合沒說話,只是順著欄桿坐了下來,直直望著鏡頭。
“我對你的了解或許不深,”在林三酒翻找歷史游戲清單時,和百合眼睛一眨也不眨,低聲說:“但是現在的你,和那時在商場游戲里的你,有點不大一樣。”
“怎么了”林三酒順口答了一句她現在正在看第二個房間被刪除前的歷史。
“具體的我也說不好。”和百合垂著頭,低聲說:“比如說,你你沒覺得你現在看我們的方式有點怪嗎”
林三酒想了想,將畫面調轉了一個角度。她在豪斯特身后寫了一個新的攝鏡頭,正好可以越過鐵門欄桿,從他們的視角往前看也就是一開始的鏡頭所在之處。
在灰白蒼茫、積云低垂的天空之下,一隊足有十幾人的電影攝制組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前方;一只只沉默的、黑洞洞的鏡頭,被握在一只只人手里,都對準了和百合與豪斯特二人,啞無聲息。
灰敗破落的大地上,甚至連飛鳥都久久看不見一只,僅有干澀沙啞的風時不時擦過地表,吹起那一隊攝制組人員的頭發和衣角,卻激不起他們的一絲聲動。
所有人都正望著二人,臉上肌肉皮膚都凝固住了,像是一群木偶等著看活人的表演。二人剛才就是這樣,在一處荒棄無人的破城里,被安置于十幾雙靜默凝固的目光之下。
處于各個角度的鏡頭,有的懸掛在吊臂上,有的正被人握在手里;因為林三酒是直接把一個攝制組拿出來用的,所以還有燈光沒有亮起來的打光,和電線都沒連上的采音器。
“我我只是為了方便。”林三酒在自己也不明白的一陣陣輕輕顫抖中說,“我沒有考慮那么多。”
和百合仍舊低著頭,沒有回應她。
“我這就把他們撤掉好了,”她抹了一把臉,啞聲說。女媧與她短短的會面,其分量就帶來了不斷加深、不斷蔓延的影響,像聲波一樣在她體內擴散開來,叫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適應起來有些陌生了。
去掉攝制組,再掛幾個攝像頭,倒不是那么麻煩的事,只是景物視野之清晰全面,自然不能與剛才相比。在沒有游戲的情況下,她只能借助攝像頭來“看”,借助對講機來“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那導演也跟在他同袍后被刪除的時候,從他身后露出了一片低矮的樓房,和樓與樓之間荒草叢生的路面。從遠處的路面上,一個人影一走一停,腳步虛浮地漸漸出現了;風吹卷過地面上的塵沙,搖擺起了荒草與破窗里的臟殘窗簾,吹得那人一頭紅發獵獵飛舞。
對了,下一個與她接觸過的和百合,不正是在這兒站著呢嗎。
林三酒望著那一頭紅發,怔怔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