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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質上來說,”
季山青坐在Exodus的駕駛艙里,低聲說道:“當副本被激活,阿全從倉庫‘走’入副本的時候,他本人就像大洪水一樣,在兩處空間之間打開了一個通道。”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余淵補充了一句。
林三酒雙手捉住自己的野戰褲,頗為緊張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們的計劃,就是在他打開通道的時候,駕駛飛船沖過去?”
“聽起來很莽,但從技術上來說,卻是我們最值得嘗試的辦法。”季山青說道:“因為那條通道存續的時間非常短暫,我們必須要在瞬息之間走完它、從另一頭出來,才不至于被卡在兩個空間之間。”
“因為通道是阿全本人開啟的,所以他自己沒有這個風險。”余淵補充解釋了一句。
“我明白了,”林三酒點點頭。次元空間的通道,可以是一瞬間的距離,也可以有近千公里;人的速度——即使是她那么快的身手,也無法保證她一定能在通道關閉之前出去。速度最快的手段,唯有Exodus。
“再說,我們也不能把飛船扔下呀,”季山青忽然一歪頭,笑起來時,眼睛里蕩漾起了星光似的:“畢竟這里可是姐姐和我的家。”
她點了點頭。
“希望我們不會連帶著飛船一起被卡在次元空間里吧。”林三酒一想到那后果,手心里都在發汗。
因為阿全無心為難人,一切準備工作都順利得叫人不敢相信:人形物品們收回來了,小型飛行器被開入了Exodus的船塢里,他們一行三人上了飛船,就停留在水果攤外的窄巷里,靜靜等待著下一次副本被激活的時刻。
唯一一個不希望副本被激活的人,似乎就是阿全本人了。
他沒事就繞著飛船走來走去,一會兒敲敲船身,一會兒喊幾聲,每次林三酒下了船,都會發現他沒有什么重要的事——盡是“你們早飯吃的是什么”,“能不能借我一本書看”,“給我講講你上個世界里的事”一類的閑話。
后來還是季山青先忍不住了,拿出一只通訊器,叫他有話就在通訊器里說,別老往飛船肚子底下湊——否則萬一副本不巧在那時激活了,Exodus速度再快,也來不及調轉方向沖入通道了。
接下來一個多月,阿全每天都癟著嘴巴,抱著通訊器,老老實實地坐在水果攤里。副本一直沒有被激活,可是每過一天,他的憂慮似乎就更重了一分。
在人聲喧嘩過后的寂靜,往往比一開始的安靜更沉重迫人——這一點,林三酒非常明白。
“阿全實在是比我更堅強、更有韌勁的人。”
有一天在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忽然發出了一聲感嘆。“如果換成我,前十年的孤寂已經足以殺死我了。就算我能幸存下來,我也不可能做到像他一樣,能看著人來了,又走了。我恐怕會不惜一切手段把人留下來的,無論那手段多么…多么陰暗。”
“那是因為你的心理也不健全。”
余淵無動于衷地說:“你對感情聯系的渴求和依賴,已經到達了病態的地步,我想這是從你的幼年經歷開始——”
“完全沒有感情的數據體,有什么資格開口?”季山青立刻煩了,“你又不需要吃飯,你坐在這里干什么?”
數據體并不生氣。“你不高興,是因為不愿意聽我說林三酒不好,還是因為你自己比她更偏執病態十倍不止?”
季山青不答話,只是緊緊盯著手中叉子的模樣,仿佛是在考慮要捅余淵一叉。
林三酒暗暗嘆了口氣,從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他一下。
“我并不是從一出生就沒有感情和情緒的,打個比方,它們只是我后天選擇摘除的模塊。模塊摘除了,但我仍然具有運行這個模塊的硬件條件。”
余淵不需要吃飯,所以一張嘴很自由,誰也攔不住他說話:“所以當謝風的回憶錄運行起來的時候,我才會完完全全把她的回憶和感情當成了我自己的——因為我自己沒有,我自己那個部分是空白的。”
“說你自己就行了,”季山青警告了一句。
數據體沒有害怕這種情緒,當然也不會吃誰的警告。“可是你,我想了很久,你對回憶錄無動于衷的唯一解釋,就是你變成數據體的時候,保留的不是情感和情緒這種能力…而是只有對林三酒的情感而已,對吧?這二者是完全不同性質的。”
季山青垂著頭,看著自己面前的一盤雞蛋和水果,沒有出聲。
…其實這個解釋,林三酒自己也隱隱約約猜到了。
唯有面對“姐姐”這一命題時,他才會爆發出一切灼熱的渴望、瘋狂的偏執、深淵般的恐懼…所有的感情都被擰成扭曲的形狀,系于林三酒一人身上;除此之外,季山青對世間一切都漠然不關心。
他早就把其他的情感能力,像換羽毛一樣卸去了。
再多十個回憶錄運行起來又怎么樣呢,他已經沒有那個“容量”,去體會、感受他人與姐姐無關的情緒和感情了。
“不是這樣的,”季山青忽然抬起頭,勉強沖林三酒笑了一下。“姐姐別聽他胡說。”
他自己不知道,他的一張臉都漲紅了。血色仿佛霧氣一樣氤氳著浸透了他白玉似的面龐,他看起來又無措、又慌亂,好像就要祈求林三酒別相信余淵似的——林三酒一怔,忽然明白了。
季山青怕林三酒會怕他。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
她緊緊握著手中勺柄,一時骨節都泛了白。
她應該怎么說?說什么?什么言辭,足夠表達她對禮包感情之萬一?或者說,什么言辭能夠讓季山青真正緩和安穩下來,不必再戰戰兢兢,猜疑害怕?
她想不到合適的話說;可是林三酒沉默的時間越長,季山青面上的血色就褪得越快。
對于餐桌上的氣氛轉變,作為數據體的余淵根本沒有一點感覺。他好像專門就是為了毀掉這一頓早飯來的,面前空空蕩蕩,連杯水也沒有;他轉頭看了看沉默的二人,又開口了。
“換言之,你們這種情況簡直太合適、太搭配了,就像為了彼此而生的兩塊拼圖,恰好互補共鳴到一起去了。不過我估計,你們之間不管怎么溝通也沒有用,畢竟病態的恐懼和執著都不是語言能夠緩解的,但是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
二人慢慢轉過頭,四只眼睛都盯住了余淵。
“你們有不同意見嗎?”數據體顯然誤會了,問道:“我覺得我的分析很正——”
一句話沒說完,餐桌上的通訊器里忽然響起了尖尖一聲鳴叫;隨即,阿全的聲音就帶著急迫響了起來:“快準備!副本馬上要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