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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右手食指輕敲一下大腿。

  以右手食指輕敲一下大腿。

  以右手食指輕敲一下大腿。

  屋一柳的右手食指,仿佛是被一根線拉起來了,突兀地抬進了空氣里,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但他很清楚地知道,是他自己給食指下的命令——這個動作的執行,是完全依據他自己意志完成的。

  看一眼左邊的樹林。

  看一眼左邊的樹林。

  左邊黑漆漆的樹林剪影,被夜色精細地修剪出高高低低的林冠,夜空里浮著一彎細線似的朦朧白月。

  今天發生了什么?回憶一下的話,他剛才是在疲累之下小憩了一陣,醒過來時,發現這間小屋里寂靜極了——阿比睡著了,彭斯與翠寧還沒回來。

  …如果沒記錯的話,現在好像是下午兩點鐘。

  激靈一下,屋一柳渾身一顫,再定睛望去時,夜幕消散了:黑沉沉的烏云集結在漫山林海之上,壓得天光逐漸弱下了喘息,一切都浸在昏冷冷的色調里,盡管很暗,卻仍舊是白天。

  為什么他會看見夜空?出現錯覺了嗎?

  他渾身都泛開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將裹在身上的毯子緊了緊;玻璃上映著的不完整的淺淡倒影里,一只白色的手伸上肩膀,握緊了毯子邊緣,隨即凝住不動了。

  不對啊,他在起身時,就將毯子掀下去了啊。

  別松手,裹緊一點,裹緊一點,別松手…要下雨了,很冷的,裹緊一點。

  “直到那時,我才第一次聽見了那個聲音,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我會在不知不覺之間,把那雙女鞋往腳上套了。我不知道它已經在我耳邊、在我腦海里響了多久,但是我知道一定已經為時不短。”

  屋一柳仍舊保持原樣坐在石頭上,對面的阿比也是一樣,朝他抬著一張小而圓的臉,白白的,仿佛凝固不動的蠟像。

  “感覺到仿佛有聲音的人,并不止我一個。彭斯洗臉的時候,就問過我們,有沒有人說話…很顯然,當時他聽見了什么。在他聽見了某種人聲之后,他的下一個行動,就是去搶裝著衣帽的塑料袋,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是被人勸說得動了心一樣。”

  “你用‘勸說’,而不是‘命令’,”阿比忽然開了口,凝固死寂的蠟像突然活動了,倒是讓屋一柳暗暗一驚——“這點,就讓我覺得你這個人蠻有靈性的。”

  話說完了,阿比就像斷了電的機器人一樣,再次停滯沉寂下來。雨水從她的眼角里滑進去,她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難受。

  屋一柳替她覺得難受,忍不住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說:“我歷練還是不夠,老實說不怕你笑話,我是和你一起跑進了山林之后,才突然意識到毯子上有一根金色長發的。在那之前,我的腦子已經全都亂了,沒有明確目的的副本,不知道為什么會往人身上纏的衣帽,和…和漸漸開始變形的人。”

  “我從故事聽到一半時,就產生疑惑了。”阿比張開嘴,牙齒隱約可見,說:“為什么你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給我講這么一個故事…”

  “我知道,彭斯和翠寧不能追出來。除了在雨里坐著是不舒服,要講故事的話,眼下這個機會沒什么不好,我正好有很多時間給你講,你也有很多時間聽。”

  屋一柳很想看一眼小屋的方向,但是一想到那張白白的、蠟像般的臉,會有一刻僅存在于自己余光里,他就忍住了。

  “噢?”阿比歪過頭,“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會追來?而且既然你已經察覺阿比出了問題,為什么還要給我講故事?”

  “我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好了。彭斯、翠寧二人,和阿比不一樣,他們兩個還沒有完全‘變形’。”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的人,盡量平心靜氣地說:“假如變形是真正目的,在這個真正目的達成之前,他們兩個不會被從小屋里放出來的…因為那個小屋里,充斥著‘他人的意志’。正是‘他人的意志’,在漸漸侵蝕我們進入副本的四個人,在改變著外表皮膚下的人。”

  假如彭斯和翠寧追了出來,就等于脫離了小屋中的“聲音”,到時候他們萬一完全恢復了自我意識和控制——不說完全,哪怕是絕大部分,前面的功夫也等于打了水漂。

  “我雖然出乎意料地跑了出來,但是我并沒脫離控制,畢竟我身邊還有一個阿比。”在傾盆大雨的接連沖擊下,他的頭腦已經清醒了不少,而屋一柳在回憶過去的時候,也漸漸重新掌控住了自己。“他們直到現在也沒出現,我想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唔,這么說來,你好像已經對這個副本的情況有了猜測?”

  屋一柳點了點頭。他很難揮去這種感覺:眼下的一切,都像是造物主知道他過去的經歷,給他開了一場毫無品味的玩笑。

  阿比揮了揮手,仿佛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寬容,說:“你說說看。”

  他將胳膊肘拄在腿上,向前傾過了身體。“…那間山中小屋,真的是副本嗎?”

  “為什么…你會生出這種懷疑?”阿比慢慢伸過頭來,問道。

  她似乎不愿意漏過他接下來的任何一個字——屋一柳突然恍惚生出一個錯覺,覺得自己像是在參與一場市場調查。

  “如果換了世界上任何一個進化者,恐怕都不會像我一樣,生出這種懷疑吧。”他苦笑著說,“但是…我不知道。這只是我的感覺,我沒有什么扎實的根據。”

  阿比這才又慢慢在雨中坐了回去。她沉吟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嗯,你的經歷特殊,別人應該就不會產生這種想法了。”

  從這句話里,他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幾分自我確認的味道,就好像她在向自己肯定,不用擔心屋一柳之外的其他人。

  “那——”

  “你猜錯了,”阿比平淡地打斷了他,“但你也猜對了。”

  屋一柳肯定是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來,因為她瞥了他一眼,不由笑了笑,說道:“這間‘露營小屋’呢,的確不是副本。”

  “那你是什么意——”話沒說完,他頓時明白過來了,差點騰地站起來。“副本是另外一半?”

  自從來到露營屋之后,他們幾人的精力都被露營屋里本身的詭異古怪給全部抓住了,而促使他們一開始趕來這間露營屋的根本原因,卻反而被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輕視了:他們被告知過,某個組織的據點基地內部忽然打開了一個新副本,還陷進去了四個人;那個基地房間只是一半,另外一半是深山里的露營屋。

  他們幾人都沒有忘記還有一半副本。只是他們既聯系不上陷進去的那四個人,那半邊副本也與他們眼前情況沒有任何關聯;他們自然而然就將它劃成了背景的一部分,對它視而不見了。

  “對,真正的副本,其實只是那個房間而已,參與人數早就滿員了。”阿比抬起一只手,比出了“四”。她笑著說:“這一間露營屋,是副本為我們四個玩家提供的‘競爭場地’。”

  真正的副本里有四個玩家…他們又騙了四個人進入露營屋。屋一柳將這個數字在心里翻滾幾次,感覺雨水都滲入骨縫了,冷得發顫。

  “所以呢,它具有一部分副本的特征,比方說彭斯一開始做的刺激試驗,就不會損壞到屋子。因為它只是一個活動場地,不是副本本身,你們是我們要攻掠的目標,所以對你們來說,自然也沒有什么明確規則或通關條件之類的東西,你們只能一天天地在屋子里熬著。”阿比想了想說,“我想正是因為這些細節,讓你錯覺它是一個假副本吧?”

  她嘆息似的搖搖頭:“誰知道呢,末日世界真是無奇不有,新副本第一次運行,就撞上了經歷過假副本的你。開局運氣就不好,真是的。”

  “你們四個人…”屋一柳雙手絞得緊緊的,讓自己不至于在冷雨下打戰。他穩住聲音說:“你們的目標是什么?”

  “你應該猜到了吧?你蠻聰明的一個人,”阿比微笑道,“難道你覺得,在副本結束之后,阿比還能再次恢復成阿比嗎?”

  屋一柳只能呆呆望著她。

  “在你們駕車趕往露營屋的時候,我們也在往露營屋走來。”

  阿比低低地說,“當然了,我們的肉|體還好好地坐在出現了副本的房間里,位于組織的基地內;我本人此時正躺在一張躺椅上,已經好幾天沒下過地了。

  “你可以說,趕過來的是我們的靈魂,或者是我們的精神投影…在靈魂狀態下,我們穿行過跟平常完全不一樣的大地,循著露營屋的燈光找到了你們。”

  阿比微微一笑,說:“這就是為什么電視上會提示你們關燈,免得吸引來不受歡迎的生物——就是指我們。”

  屋一柳沒有作聲。

  “我們雙方的第一次接觸很早就有了,因為有個玩家運氣好,正好遇上了在山林里檢測副本范圍的翠寧——她那時和阿比分頭行動了一會兒。”

  怪不得…怪不得在他匆匆關上燈后,從外面檢測完副本范圍回來的兩個女性中,就有一個臉開始變形了。

  阿比看起來十分滿意似的,說:“可是早有什么用呢,第一個將目標徹底奪了舍的人是我啊。”

  這么說來,他的感覺確實沒錯——那個露營小屋里充斥著他人的意志;而他人的意志,一直想要侵占屋一柳等人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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