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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酒喊聲落進眼前翻滾的濃藍中,隨即被吞噬了。她仿佛在霧里聽見了一點兒隱隱約約的聲響,但她也說不準那到底是不是米姆的回應。她瞥了一眼腳下爛果凍般的一地碎肉,沒有沖進霧氣里,反而忽然蹲了下來,用手捻起了一塊碎掉的黑“舌頭”。
與她想象中的不同,這并不只是一塊碎肉。
它體外包裹著一層類似于塑膠質地的殼,像蝦殼一樣緊緊攥住了里頭紫黑的、黏黏的、還布滿了顆粒起伏的肉條。她忍著反胃探進了一根手指,不想手指剛一碰著它,它立刻化作一泡黏糊的肉汁,令指尖“咕嘰”一聲陷了進去;防護力場霎時亮了一亮,隨即意識力就迅速開始流失了——這說明防護力場正在不斷被腐蝕。
林三酒抽回手,又撿起了另外幾塊不同的部位,總算大致拼出了一條完整的紫黑色“舌頭”:這是一個長舌形狀的節肢生物,沒有手足,只在殼的一頭里藏著好幾根細細的鋼針,伸縮自如。鋼針里是空心的,通管一直延伸進了肉條里——林三酒拿著它觀察了幾秒,終于想明白了它的用途。
這種“舌頭”可以先將自己體內極具腐蝕性的肉汁注入人臉上的孔洞里去,隨即再一點點將腦殼里化了的內容物全數吸出來。仔細一想,當初她在一閃之間看見的那些往地里鉆的“舌頭”,似乎的確要比眼前這些大上一圈。
在眼前一地稀爛里,她還找到了一根扎著半個眼球的鋼針,仿佛在無聲地證實著她的猜測。
林三酒總算弄明白了那些匍匐的腦袋們是怎么成為一個個空皮球的,但卻又升起了一個新疑惑。
這些東西明明只是構造簡單的低級生物,連腦子都沒有…她一邊琢磨,一邊將單人炮扛在肩上,沉默地一步步朝濃霧深處走去。
她不愿意再貿然出聲呼喚了,畢竟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重新播放出來。剛走了兩步,她忽然感覺胳膊上一陣發癢,低頭一瞧,發現原來是斯巴安給她的那一件色澤冷冷的小機械——它正伸出許多只鋁合金爪子,迅速抓著她的袖子一路爬了上去,在她的肩膀處咕咚一下坐住,鋁合金爪子吱吱伸長了,啪地一下將兩只金屬片貼在了她的太陽穴上。
多虧這個玩意兒剛才在危急關頭,及時驅除了鉆進她鼻腔中的紫黑”舌頭“;看來它是做好了準備,隨時準備電一電她了。林三酒無聲地苦笑了一下,心里倒是多多少少有了點兒底。
她一口氣還沒吐完,前方猛然響起了一連串槍火聲——突突的轟擊聲撕碎了寂靜霧氣,還伴隨著一聲隱約的怒吼:“林三酒!”
林三酒一驚,急忙抬步沖了出去。地上一具具尸體已經不知道在這兒趴伏多久了,在布料包裹下成了一包包稀泥;她“咕嘰咕嘰”地從尸泥里踩著跑了過去:“斯巴安!”
霧氣在眼前破散了,不遠處一個高大的金發影子猛然擰過身,似乎吃了一驚似的,手中槍火也停歇了一息:“你…你怎么在——”
不等他說完,林三酒突然睜大了眼睛。
一片黑影驀然從斯巴安前方不遠處的霧氣中撲了出來,不等二人作出反應,那片黑影頓時轟散開,仿佛從天際襲來的一片無窮無盡的蝗蟲群,霎時鋪滿了視野。
“別猶豫,開火!”斯巴安話音落時,林三酒也已經咬牙調動起了意志,將單人炮對準了那片“黑蛆“形成的風暴。然而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尖呼扎破了那片狂風暴雨,清楚地穿進了他們的耳朵里。
“長官!”米姆的聲音被裹在無數紫黑舌頭里,仿佛被狂風吹得搖搖擺擺了:“長官!”
斯巴安一愣,手中那一具沉重龐大的槍械就不由頓了一頓。
僅僅是這一瞬間的遲疑,他們就失去了唯一一個以槍彈擊退風暴的短暫窗口。林三酒抬起眼睛,望著頭上霧氣被無數黑舌嗖嗖地刺穿了,在她身上落下了一條條飛魚般的陰影。
她回頭看了一眼怔怔立在不遠處的斯巴安,一瞬間下定了決心。
在身上不斷閃動的白光里,林三酒收起戰斗物品、腳下一蹬,像頭豹子一樣撲向了斯巴安。他一扭頭瞧見她,似乎硬生生地忍下了反擊的動作;下一秒,二人重重地撞在一處,直直朝地上摔了下去。
“別動,”她在他耳邊沉重地喘息著,低聲道:“我來擋,你射擊!“
她緊緊伏在斯巴安身上,他身上沾染著硝煙、血腥氣與隱約無花果的氣味,一陣陣撲滿了她的鼻腔。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為對方高大的體型而煩惱過,只好將意識力全注入防護力場里,甚至將那一層隱隱白光從身體上擴展了出去,終于把二人都籠在了防護力場的保護之下。
“快,”她的氣息吹亂了對方散落的金發:“我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除了意識力正在飛快地消耗之外,林三酒也正在不斷與自己的另一個意志相抗爭著,才不過幾秒工夫,撐著地面的兩條手臂就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偏偏斯巴安卻愣住了似的,在她身下一動沒動,身體竟都僵住了。
“你快點,”無數紫黑色“舌頭”像暴雨雨點一樣,不斷擊打在她身上、打在二人身旁地面上;它們一落地,就朝二人飛快地游了過來,濺得他們身旁地面上盡是一片沙塵。在無數紫黑影子的侵蝕下,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句,“我——”
話沒說完,斯巴安忽然伸出手,將她的重量一把壓在了自己胸膛上:“沒事,我這樣也可以開槍。”
他迅速縮回手時,手背上已經被幾條紫黑色舌頭的鋼針劃出了一片血痕。林三酒盡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的動作,感到他將一支槍口從她肩膀上探了出去。“擋住你的耳朵,”他低聲說,嗓音帶著一點兒沙啞的顫抖:“堅持住,要一會兒工夫。”
林三酒用一部分意識力擋住耳朵,依然感到強烈的槍火聲在她耳邊如怒潮一般傾瀉而出;兵工廠的出產果然與平常槍械不同,她肩上燙人的灼熱與濃濃的硝煙氣在她身后持續了整整兩三分鐘,才終于漸漸稀疏了下來。
槍聲一停,她立刻翻身爬了起來,飛快地回頭掃了一眼。霧氣漸漸合攏了,在被轟碎的一地紫黑色汁液、碎殼和肉之中,她果然沒有看見米姆的影子。
“米姆的聲音怎么回事?”斯巴安仰躺在地上,雙肘撐地望了她幾秒——林三酒后背上盡是一片腥臭潮濕,但他身上卻還是一片干干凈凈。“我剛才聽見了你的聲音,以為你遇襲了的時候,你卻從另一個方向出現了…這里有東西能模仿我們的聲音?“
”不,“林三酒搖搖頭,”我想應該不是模仿的。“
說到這兒,她忽然一愣,不由頓住了。
“怎么了?”斯巴安站起身問道。
“不管發出我們聲音的東西是什么,我從來沒聽過它說過我們沒親自說出口的話…也就是說,我懷疑它是錄下了我們的談話聲,再截取了一部分重放出來誤導我們,或者是想讓我們分散開,再一一擊破吧。“林三酒微微換了一口氣,逼迫自己緊張起來——即使她理智上很清楚真實的事態,但心情卻總像是被打了麻醉一樣。
她話音一落,斯巴安就明白了過來。
“你的意思是,米姆是確確實實發出過剛才那幾聲呼救的,只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他緊緊地閉了閉眼睛,慢慢呼出了一口氣。
”我與他才分開不過七八分鐘,在此之前我從沒聽過他那樣呼救過。“林三酒皺起眉毛說道。
”說明他遇險是這七八分鐘的事。“斯巴安點點頭,有點兒煩躁地一把扯開了制服領口,手指顫抖地拎起了地上的機槍。“事已至此,不必再擔心驚動地下的東西了。你盡管把霧吹散吧,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米姆。“
如果那男孩落入了紫黑舌頭的中央,這么幾分鐘已經足夠他被溶解好幾次了。林三酒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憤怒、應該著急,但偏偏一點兒情緒也沒有,好像米姆只是出去郊游了一樣。
她叫出龍卷風鞭子,盡己所能地卷出了一片片勢道猛烈狂風。風聲撕裂天地,尖銳得叫人心慌;在這樣肆無忌憚的風力之下,霧氣終于再也聚集不住了,像云絲似的一縷縷飛散開來,逐漸將這一片碗狀的洼地露在了天光下。
二人站在布滿了一個個人“蘑菇“的緩坡上,在霧氣一點點打開后,突然都沒有了聲音。
在這個碗狀的洼地最深處,也就是“碗”底那一片大地上,此時朦朦朧朧地顯出了一片小山般的龐大影子。
“…母王。”林三酒聽見自己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