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輕輕的鞋跟聲,一雙秀氣的黑色皮鞋穿過艙道,滑開金屬門,走進房間,來到了一個背影身后。彎下腰,來人聲氣輕輕地在一片吵鬧的音樂聲說道:“小季,你姐姐叫你呢。”
正團在一張厚墊子里打游戲的季山青,聞言按了一下暫停,游戲背景音頓時戛然而止。他放下手柄,回頭朝身后這個已經熟悉起來了的女船員笑了:“好,我現在就過去…這個叫wii?——這東西還挺有意思的。”
“這是末日以前的遺存物,現在紅鸚鵡螺里剩的也不多了,我們船長是費了好大勁才搞到這幾張游戲碟的。”女船員笑著解釋說,幫他將電線纏好在手柄上,收了起來。“來,我帶你一塊兒過去。”
即使飛船船員們都不太確定季山青到底是個男孩還是女孩,但這并不妨礙他依舊迅速地得到了大家的喜歡。畢竟他模樣溫潤純凈、清秀文雅,身上好像總是一塵不染,說話行動間又和善有禮——
跟他姐姐可大不一樣了。
當“漫游者”號的船長發現要上船的人并不是葉藍、目的地又是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時,本來是不愿意搭載這兩個陌生人的,即使季山青說了半天好話也沒用——接著,手里還拎著一條魚尾的林三酒就走了過來。
…這個時候的林三酒,正處在輕微的暴戾混亂狀態里。
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她二話沒說,一拳將飛船船壁砸下去了一個二十多厘米的深坑。船長才一反應過來,慌忙飛快地朝后退開了遠遠一段距離,然而林三酒依然在幾步之間就跟了上去。將手按在了船長不住發顫的肩膀上。
“開船,少不了你的好處。”她輕輕地說了這么一句。
…正如這個渾身浴血的女魔頭所說的一樣,“漫游者”號的船員果然賺了不少好處——給她鋪好床、準備好食水,就能拿著三五個中晶;若是送去一個醫藥箱,再給她包扎一下傷口,那么少說也有三四十個中晶的酬勞。
在一把又一把閃亮的紅晶下,剛開船時那低沉緊張的氣氛。早就不知不覺地消融得干干凈凈。
“林小姐。”女船員敲敲門,在門口喊了一句,“你的弟弟來了。”
“進來。”
聽見這句話。季山青推門走了進去。
拐過會客用的小廳,是一個鋪著一張鴨絨大床的臥室。這個房間原本是給貴客用的,因此一切用具都是盡力找的末日以前的遺留物,甚至連顏色也搭配得不那么突兀——如今。渾身繃帶、腳上還套著一雙臟靴子的林三酒,正懶洋洋地臥在這張柔軟大床上。
離開了星空游樂園這么長時間。林三酒看起來終于恢復成平常的樣子了。
“你恢復得怎么樣了?”季山青走過去,自然而然地從她床頭的點心碟里拿起了一塊餅干送進嘴里:“…對了,你莫非是一個有錢人?這才一天多的功夫,我看你撒出去的至少也有兩百個中晶了。”
林三酒的身體深深陷在鴨絨里。從表情上卻看不出來她舒不舒服。
“…沒有完全恢復,但是夠用了。”她瞥了季山青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讓你來。是有事要問你。”
“什么事?”
“現在沒有了鏡屋,你的戰力怎么樣?”林三酒一邊坐起身。一邊單刀直入地問道。“你身上有沒有像進化者一樣的能力?”
季山青似乎一直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聞言一愣,歪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有些不確定地說:“這…我還真沒試過。”
“你不知道?”林三酒站在房間中央,抱著胳膊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是這樣的…我在出生以來的那段時間里,一直都是在按照本能戰斗,使用的那些手段你也知道,一旦離開鏡屋就都不好使了。”季山青仍然穿著一身嚴嚴實實的斗篷,只露出了一張有些茫然的臉:“所以按理來說,我在離開鏡屋之后應該就沒有拳腳之外的作戰能力了。”
“只不過…我曾經告訴過你,凡是被我殺死的人,都會成為禮包的一部分——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的主要能力會出現互相融合的情況,隨后形成一個能力,從此附著在我的身上。”
說完了這一句話,季山青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迅速而小心地掃了林三酒一眼。
每當他露出這樣的神色時,擔心的無非就只有一件事罷了——
林三酒哭笑不得地說道:“我不是說過不拆你嗎,你有什么話就直說。”
“如、如果我被拆開了的話,”季山青神色有些緊張,“…那么這個由死者融合的能力就會變成禮包獎勵的一部分,給予勝利者——也就是你;如果你不拆我的話,我就可以一直‘借用’這個能力了。”
不管林三酒重申過多少次不拆禮包,季山青似乎對她總是有些不放心。
“…那你現在身上的能力是什么?”
“因為是好幾個人的能力融合而成的,”季山青老老實實地答道:“所以我也要等用了才知道。”
林三酒沒應聲,只是沉吟了一會兒,走到窗邊看了看,隨即彎下腰從床底下拽出了兩個背包來;不等季山青發問,她就把其中一個扔進了他的懷里。
“跟我過來,”她吩咐了一句,隨即轉身走出了房間,也沒說要去哪兒。
季山青心懷惴惴地抱起背包,原地猶豫了幾秒,直到林三酒的身影從房間里消失的時候,他這才跟了上去。
一開門,他就差一點被撲面而來的猛烈風勢給拍倒在地上。
剛才來時還安安靜靜的走廊,此時由兩側被鋼板給封住了,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型空間;正對面原本是飛船船壁的地方,此時豁然洞開。正在“呼呼”地往內灌著冷風。
在風勢里手忙腳亂地一把抓住門把手,季山青好不容易才站穩腳,隨即在狂風里瞇起眼睛望了出去。他揚聲喊出來的一句話,隨即就淹沒在了風聲里,幾乎叫他以為沒人聽見——只是林三酒很快就轉過了頭,沖他回應道:“…我們在這兒下船!”
什么?
季山青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抱著背包。眨巴著眼睛沒有反應過來。
“戰奴訓練營不在自由區里。位于一個從末日以前就荒無人煙的火山島上。”林三酒冷靜地說道。從語氣上聽起來,她不像是坐在幾千米的高空上,正打算迎著狂風向下跳。反而像是在談論一條偶爾聽來的新聞:“受地勢影響,飛船沒法靠近火山島,我們只能在這里跳海,然后游過去——你給我過來!別往后退了!”
身為林三酒的“所有物”。季山青這個禮包必須得跟著她走——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乖乖地挪到了出口邊緣。他飛快地往下方瞥了半眼。終于在出生后的第五個月發現原來自己恐高:“…就不能降低一點再跳嗎?”
“飛船太大了,”林三酒一邊說,一邊為自己和季山青都理好了降落傘包:“如果要降低的話——”
要降低的話怎么樣,季山青卻不知道了。當他的心思還掛在后半句話上時。只覺后背上猛然被人用力一推,隨即在“啊啊啊你騙我”的驚呼聲中,從飛船里掉了出去。
“記得開降落傘!”林三酒吼了一聲。緊接著也跳了出去。
“嘭”地一聲,兩朵顏色略微有些舊了的傘花,就忽然綻放在了碧藍的一片天空里。
“…小季,這也是末日以前的東西,我們船長費了好大的勁才弄到的呢。”
從船艙出口邊,女船員探出了一張臉,望著腳下的天空看了一會兒。輕聲地說了這么一句之后,隨即她“咚”的一聲滑上了艙板。
…當然,季山青現在根本一點都不關心背上的降落傘是哪里來的。
在身后老化的繩子不住發出的“咯吱咯吱”聲里,他臉色白得嚇人,看起來簡直像是在下墜的過程中昏過去了似的——當季山青終于“撲通”一下徹底掉進了水里以后,他這才猛地大抽了一口氣,慌忙從水下探出了頭;回眼一看,降落傘正好漫漫揚揚地在他身后緩緩落下來,順著海浪一浮一浮。
不遠處的海面上,此時也多了一個人影,隨著那個人影行進時激起的一片片白色浪花,林三酒的模樣逐漸地在季山青的視野里清晰了起來。
…從她游了這么一段距離就開始有點氣喘的樣子看起來,很顯然她也不是太擅長游泳。
“我從船上拿了指南針,”林三酒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停在了季山青的身邊:“我們往那個方向一直游,應該很快就能看見火山島了。”
禮包瞪著她,沒動地方。
“你踩水倒是踩得挺好的,”林三酒還沒反應過來,夸獎了他一句:“…我游泳一般,一會兒你還得帶著我…嗯?你怎么不游?”
“我不會在水里動!”季山青忍不住喊了一句。
“那你怎么沒沉下去?”林三酒愣了。這家伙的頭臉肩膀一直在水面上穩穩地浮著,看著仿佛很可靠…
“我是禮包啊!我又不是人!”季山青使勁甩掉了身上的降落傘包,一把抓住了林三酒的衣服:“我重量輕,你在前面游,我拽著你走就行了。”
這一下,林三酒可真是哭笑不得了。
雖然進化者的體力過人,如今又沒有了骨翼的重量累贅,但以她的游泳技術,仍舊還是拖著季山青在海水里撲騰大半天功夫,最后不得不被海浪一路推著向前,這才終于遙遙望見了一個被密林和山峰包圍的小海島。
即使看見了海島,可當他們真正從海里攀著巖石峭壁爬上了陸地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一口氣在海水里游了這么長時間,連林三酒都累透了,二人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季山青雖然一路都是拽著她衣服過來的,消耗卻也不小;二人原地喘了好一會兒的氣,等稍微緩過來了些后,林三酒手一擺,幾張卡片就轉化成了肉干面包之類的食物,落在了地上。
季山青剛剛伸出手去,就被林三酒打了回來。
“你不需要食物,就別浪費我的東西了,”她一邊說,一邊撕了一塊面包:“這兒可不是飛船上,食物很寶貴。”
作為禮包,季山青進食也只是為了嘗味道而已,的確是一種對食物的浪費;他眼巴巴地看著林三酒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東西,終于忍不住問道:“…那咱們接下來怎么辦?怎么找戰奴訓練營?我看,我們最好是分頭潛入,不能讓他們發現島上有外人來了…”
在肚里有了食以后,林三酒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她拍了拍手上的面包渣咽下了嘴里的東西,含糊地說了一句什么——才一入耳,季山青就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正當他要再問的時候,林三酒卻站起了身。
只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氣沉丹田、抬高嗓門,用自己最嘹亮的聲音,對著前方郁郁蔥蔥的叢林高喊了一聲:“——戰奴訓練營的人渣們,你們給我滾出來!”
“五分鐘內滾出來的,我給你們留一個全尸!”
她清亮脆利的聲音頓時震得森林都顫了一顫,驚出了無數飛鳥撲棱棱地沖向了天空;季山青坐在原地,表情已經有些呆了。
…如果有一萬個找到戰奴訓練營的方法,這一定是最糟糕的一個。
林三酒回頭看了他一眼,安慰似的笑了一下。
“如果悄悄潛進去,太不解氣了。”她好像覺得這個理由就已經足夠了似的,理所當然地說:“我要大打一場,好好拿這幫孫子撒撒氣。你看——”
她手一指,季山青正好看見遠處的叢林里似乎有什么動了動。
“人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