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確認自己這么做是正確的一樣,在林三酒緩緩地一步一步朝外走時,與公寓住戶們的交談閃回了她的腦海里。
…住在207號房的是一個細細長長的女人,直起身時居然比林三酒還要高一個頭;當她低下頭來說話的時候,讓林三酒一下子聯想起了長頸鹿——“對,沒錯,你現在還不算是正式住戶。”
她頓了頓,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要成為正式住戶,你必須和某一位已經在這兒正式居留的住戶見面兩次或以上。我聽說也有一個其他的方式…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住在304號房的,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當丈夫前來開門的時候,那個嬌小的妻子一直在后頭笑著叫道“我還穿著睡衣呢,你先把門關上”——然而這一幕林三酒已經經歷過一次了,立刻伸出一只腳抵住了門,到底還是讓那位丈夫把話說完了。
“你問我能不能從窗子里出去?開什么玩笑,好好的門不走,我為什么要爬窗子…320的那個女孩子說沒有出口?那是因為她也是個外來戶,找不著出口才在這棟樓里定居下來的…這兒當然還是有大門的。”
住在411號房的,是一個看起來正在備考的年輕人;當他來開門的時候,手指間還夾著一支筆,說話也是很不耐煩的樣子:“你問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等幾分鐘,等我媽回來了你再過來吧——啊?不會再來第二次?”
年輕人聞言低了低頭,臉籠在了陰影里。過了一會兒,他才幽幽地開了口:“…好吧。既然這樣,我就把我知道的說說好了。這棟公寓外面的治安也不是很好,最近常常會有一些小偷啊流浪漢什么的,從外頭爬進來,給我們造成了不少影響。什么?你當然也可以順著他們進來的路出去…但是你出去了,就也變成流民了,我們公寓可不會允許那樣的人住進來——噢。我帶你去看看吧?從我這兒的窗戶正好可以看見那些人呢…”
幾乎是死里逃生似的從411號房間出來以后。林三酒敲響了608號房門。
“你還是預備住戶,房間里缺的東西想必不少吧?”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大叔很熱情地向她招呼道:“…來點兒咖啡嗎?”
林三酒立馬搖了搖頭。中年大叔順手將咖啡壺放下了,將身體擠在半開的門縫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林三酒:“…這棟公寓里的管理不嚴,不止是小偷什么的會從窗戶里進來,還經常有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的人來敲門。第一次敲門也就算了,第二次敲門我可就生氣了…上一次有個家伙被我塞進了窗戶外的消防通道里。事后才知道好像是一樓那個新住戶的朋友。”
…一共六層樓,除了一樓林三酒由于顧慮著“葉藍”而沒有下去之外。她避開了自己曾經敲過的幾扇門,盡可能地從其余每一個住戶口中都掏出來了一些訊息;打聽得多了,就會發覺這些訊息普遍分成了幾個類別——當然,被敲開了門的住戶也幾乎無一例外地。使出了各種手段來哄騙她來開第二次門。
不過不管怎么樣,林三酒終于還是從這些訊息里摸清楚了一個大概。
首先,這個游樂項目是分成了兩個部分的:在這個她十分熟悉的公寓樓后頭。其實還有一個隱藏起來的、更危險的“窗外世界”——從口風里聽起來,這個“窗外世界”里只存在著“小偷和流浪漢”:公寓里的人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而外面的“人”,卻能夠偶爾趁機出現在公寓里,給住戶們造成很大的“麻煩”——但是另一方面,這兒的住戶又可以像那個中年大叔一樣,使用強迫或者哄騙的手段,讓進化者從窗戶里出去…
雖然現在已經沒法知道事實究竟是怎么樣的了,但林三酒還是捋出了一條她認為應該十分接近真相的時間線。
在她進入了這個游樂項目之后,“窗外世界”應該就是在難度提升之后新出現的死亡陷阱。當她去敲601號房門的時候,葉藍轉頭跑上了七樓;從那副眼鏡掉落的地點來看,大概就是在七樓洗手間窗戶里,他看見了之前被中年大叔塞到了窗外的進化者——按照中年大叔的稱謂,葉藍應該對那人至少是有一定信任的。
但是這個時候,窗外的“人”自然也已經不是人了。
葉藍這個人謹慎小心,想必不會貿貿然地就鉆進一幅畫里;或許也正是因為他的小心,他最終死在了公寓樓的內部——正應了那個細長女人的話,他滿足了成為“正式住戶”的第二個條件,徹底入住了101號房。
在他之后,蕾娃也終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從窗戶中離開了;有極大的可能性,她是正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受到了驚嚇,所以跳出了老太太房中的窗戶,從此被困在了“窗外的世界”里。
假如林三酒沒有進來的話,她和葉藍都不至于死在窗戶上;他們二人在這之后的一系列行動,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大概也能算是復仇了——而由于公寓住戶們所給出的訊息都是隨機的,上一個人和下一個人所隱喻的可能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兒:比如320號房少女的話,其實是一種鑒別正式住戶和預備住戶的辦法;而老太太卻是在說“窗外世界”——因此給林三酒造成了一個錯覺,讓她誤以為某間房里的窗戶就是出口,差點就上了蕾娃的當。
而“鄰里見面會”,應該就是這棟公寓樓中最后一道關卡了。
…至少林三酒是這樣猜測的。
從“鄰居”們中間走過的感覺,大概她這一輩子也忘不掉——
一下子變得雪亮得刺眼的光芒,甚至白蒙蒙地照亮了眼皮的內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若實質,即使一路走來時身邊明明什么也沒有,林三酒依然能夠不知怎么感覺到。她正在一步一步走在“人群”里。
“住戶”們離她很近;事實上,有點兒太近了…她左邊的臉頰微微癢了幾下,像是被什么毛發擦了過去;仔細想想,那觸感似乎是眨眼時的眼睫毛。
一雙眼珠正貼在了她的臉上。
…這個想法真是叫人難受得打戰、也叫人想忍不住馬上睜開眼睛。
“葉藍,你在這兒嗎?”在閉著眼、憑著記憶緩緩朝外走去時,林三酒忽然低低地出聲叫了一句。她不敢朝前探出手,生怕碰到什么東西。因此每一步都踩得極慢。眼皮和聲音一樣,都在隱隱的發著顫:“…你一定在這里吧。”
周圍的空氣中半晌也沒有傳來回應。
“…對不起,”在想了好一會兒以后。林三酒最終能說出口的還是只有這三個字而已。
即使她很清楚這并不是她的錯,但每當她一想起葉藍特地走上來,攔住了自己繼續叫門時的神情,她就覺得嗓子有些發澀。
如果他當時袖手旁觀。放任不管,那么死的就是林三酒。而不是他了。
葉藍大概是在的,但是即使在聽見了這一句道歉之后,也仍然什么都沒有說。
深深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林三酒努力壓下了恐懼和歉疚混雜的情緒。極力地感知著身邊的一切。
原本在公寓樓里呈現出一片混亂的“純觸”狀態,在閉上眼睛之后也不知不覺地開啟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逐漸地清晰了起來。隨著感知能力越發清晰。林三酒就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對了;在忽然一聲“砰”以后,一股清風迎面撲了上來。吹起了她頸間的頭發的同時,也讓她的一顆心直直落回了肚里。
“恭喜你噢,你完成了‘練膽鬼屋’第一局。”
猶如驚弓之鳥一樣等了好幾秒,在確實地感覺到天光灑在自己的肩膀上以后,林三酒才顫顫巍巍地睜開了眼睛。
她曾經見過一次的那個寬肩膀的年輕女孩,此時正坐在面前一個的玻璃窗后頭:“…你這一局沒有什么特殊表現,只拿到了六個體力值,過來領吧。”
回頭看看,在倉庫一樣的樓房前,卷簾門正徐徐地放了下來——什么公寓樓、深紅木門、葉藍…都沒有了半點存在過的痕跡。
下一秒,林三酒猛地撲向了寫著“售票”二字的窗口。
巨大的骨翼在怒意之下完全展開了,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尖尖的角度,裹著沖勢,在“嘩啦啦”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里,瞬間就將售票窗口給打碎了;一臉驚慌的年輕女孩跌坐在森森骨翼投下的陰影中,仿佛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似的——
但是下一秒,林三酒的所有攻勢就隨著廣播喇叭里傳來的女聲而凝固住了。
“57號玩家請注意,您對本園工作人員的攻擊如果再不停止,將會產生倒扣50點體力值的懲罰…57號玩家請注意…”
然而即使停下了攻擊,林三酒的一腔怒火也仍然完全壓制不住——她狠狠地一揮胳膊,幾大塊碎玻璃擦著年輕女孩的臉飛了出去:“練膽鬼屋?這他媽是個鬼屋?所謂的‘觀光項目‘又是什么?”
“這,按規定我本來就是不能提前告訴你的,”女孩咽了一下嗓子,不管是動作還是表情,看起來也和普通人似乎毫無二致,并不像是副本里的生物。“…再說了,世上能有多少人見過鬼呀,這不比什么名山大川的更值得觀光嗎?”
胸口在怒氣下一起一伏,林三酒原地愣了好半晌,終于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怪不得…”意老師也終于出聲了:“——怪不得!你既不能攻擊他們,他們也不來攻擊你!”
“是的,”年輕女孩在一片玻璃碴子里坐起身來,“哪有鬼屋會讓你隨便毆打工作人員的?當然了,工作人員也不能碰你。”
工作人員…
林三酒感覺自己嘴里有點兒發苦。
葉藍和蕾娃兩條活生生的性命,就像是玩笑一樣被永遠困在了這個卷簾門的后面?
“…如果沒有通過第一關,那么在里面的進化者會發生什么?”她輕聲問道。
女孩瞥了她一眼,沒有直接回答——似乎她也是怕林三酒渾勁一上來,拼著失去50點生命值也要朝自己發泄怒火似的——斟酌了半天,她才挑著字眼說道:“這個要看他們的造化了。有些沒有完全陷入絕境的人,也不是說就永遠也出不來了…”
…盡管聽起來似乎希望渺茫,但總也比完全沒有轉圜余地的好。
呼了口氣,林三酒抹了一把臉,抬頭四下望了一圈。
她出來的地方,其實還是在倉庫的大門口;周圍的景象看起來也與她進去之前毫無二致,叫人分不清楚她到底在里頭度過了多長時間。
當她將這個問題問出口的時候,年輕女孩在一地碎玻璃、翻倒的桌椅里找了一會兒,隨即拿出了一塊表。
“時間不長,你其實只花了不到四個小時而已。”
四個小時…林三酒皺起了眉。
這個時間,也不知道足不足以讓人偶師通過他的游樂項目——不管怎么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眼下她必須要做的就是趕緊通關,盡量快一點兒趕上人偶師才好。
“行,你趕緊把我的體力值給我,我要再參加下一局。”林三酒沖年輕女孩說了一句,隨即伸出了手腕。
一雙寬肩膀把衣服塞得滿滿的女孩,連忙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儀器,在她手腕上掃了一下。大概是有點兒怕了她的脾氣,女孩子還又加了一句:“…這一次里面可是不同的場景了,你不要亂來啊。”
隨著卷簾門的再一次緩緩打開,林三酒瞥了她一眼,呼了一口氣,抬腳就要往里走。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這一步還沒有邁出去,一雙腳已經從卷簾門后的陰影里露了出來——緊接著,從門后走出來了一個人。
“咦?林小姐,你怎么在這兒——我還四處找你呢,真是太巧了!”
阿科爾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