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三酒彎下腰,深深地往肺里灌了幾大口空氣以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從身體各處泛起來的酸意。為了逃過圣誕老人,她剛才一瞬間爆發的速度極其驚人,以至于在停下腳以后,腿肚子都還在發抖——
比圣誕老人先動身了十來秒的時間,卻還是差點被追上了…
蕾娃和扎格格二人,早就在奔逃的過程中失散了,不知道是走上了哪一條路,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聽著自己“咝啊、咝啊”的喘氣聲,林三酒直起身子,目光越過碰碰車賽場,朝門口掃了過去。
一身幽綠的圣誕老人,此時一動不動地站在場館門口的邊上,籠在了大門所投下的陰影里;在仿佛即將要化成一片的濃綠影子里,一雙雪白的眼睛正死死地黏住了林三酒。門框將他眉毛往上的部分都遮住了,當眼珠在陰影里輪下來的時候,好像馬上就要滾出眼眶來似的陰森。
面對這樣的圣誕老人,林三酒的目光也絲毫沒有躲閃地迎了上去——她挑起一邊嘴角,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抬腳便進了身邊的一輛碰碰車。
圣誕老人頓時瞇起了眼睛,腳下動了動,似乎想要進來;在林三酒心一提的同時,他卻立刻又頓住了動作。
二人對視著僵持了幾秒鐘以后,當穿著f1賽車服的老太太毫無氣力地按下開始按鈕后,圣誕老人終于陰陰地笑了一聲,轉身便消失在了場館大門外。
猛然呼出一大口氣,林三酒跌坐在了碰碰車座位上。
剛才她的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其實都是裝出來的;圣誕老人剛才那一轉身。她差點連心跳都停了一拍。
雖然星空游樂園是為了成長型預備的,但畢竟其中規則含糊、不清不楚的地方太多了:兩個成長者同時進入一場游樂項目時,以戰力高的那一個為游戲的難度標準——但如果圣誕老人也進來了的話呢?是以成長型的水平為難度標準,還是以戰力更高的非成長型為準?
若是后者的話,恐怕林三酒先要吃一個大虧不可。
當抗衡星空游樂園時,圣誕老人大概只能有死無生;但在他倒下以前先拖死林三酒,恐怕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畢竟二人的實力差距在那兒擺著。實在太過懸殊。
幸虧圣誕老人不了解情況。見她入了場以后投鼠忌器,到底還是沒有跟進來…
現在的林三酒,只能暗暗祈禱阿科爾的話是真的:她之所以現在還活著。是因為圣誕老人的能力效果到今天就結束了;假如她在今天結束之前必須拿到“禮物”的話,那么林三酒也跟死人沒有兩樣了——這種情況下,圣誕老人是絕對不可能再把“禮物”給她的。
碰碰車比賽她已經玩過好幾次了,此時沒有黑澤忌在。當然更加輕松——轉過車子,林三酒避開了另一輛碰碰車。心思又忍不住轉到了另一個問題上。
那個綠圣誕帽磁鐵,看來也是一件特殊物品,能夠將圣誕老人從別的地方,“吸”到磁鐵所在的那一點上——按照圣誕老人的計劃。他大概是想用它規避路上所有的游樂項目,直接到達林三酒的所在之處…
“如果我是圣誕老人的話,”在打完了第一局之后。林三酒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借此整理思緒:“…費了這么多事才走到了這一步。肯定不會就此罷手。那么…接下來我大概會把磁鐵撿回來,在入口處守株待兔,換一個成長型,讓他帶上磁鐵…”
但不管怎么說,在確定圣誕老人的能力失效以后,這些就統統和林三酒沒關系了——甚至包括成長者聯盟阿科爾的計劃,也跟她沒有關系了:只要在這幫人之前找到人偶師,問出樓氏兄妹的所在之處,那么林三酒就終于能從這個星空游樂園副本里脫身了。
至于什么阿科爾、人偶師、圣誕老人…就讓他們狗咬狗去好了。
大概也只有黑澤忌,才會認為這兒是一個既能鍛煉戰斗力、又能吃到各種甜食的天堂了吧。
在戰力上升之后,三局碰碰車游戲的難度也相應地提高了;但是林三酒可是打過“黑澤忌”難度的人,自然也沒花多少功夫,就將整個游樂項目打通了關。
“恭喜你獲得了46個體力值,”老太太垂著眼皮給她加上了20點通關獎勵,“…接下來要換路嗎?”
頓了頓,林三酒來了一點興趣。
“我能換到什么路上去?”
“游樂園內的其余11條路,每一條你都可以去。”老太太看起來永遠是一副缺少生機的樣子,打著呵欠說:“…不過你只能換到第一和第二個游戲項目之間的這一段距離上。”
剩下的11條路,每一條都是由一個動物或者什么卡通人物來命名的;光從名字上看起來,林三酒一點也分辨不出它們到底彼此間有什么區別。
“那我隨便選一個吧——”她有點兒猶豫地想了想。上次見到阿科爾就是在這條青蛙之路上,現在她磁鐵也丟了,跟圣誕老人大概也沒關系了,那么多一事不妨少一事,避開他們一行人算了:“…大熊之路,啊不,算了,還是天鵝之路好了。”
那一個被圣誕老人摘了人頭的成長型,正是從大熊之路出來的…林三酒想道。這就等于說那個死掉了的成長型,已經幫她探過一次大熊之路了…
“好,換到天鵝之路。”
老太太聲音緩慢地重復了一次,在她的操控下,碰碰車場館的后半部分墻壁再一次徐徐地打開了——隆隆的聲音里,投下了白亮的天光;一條裝飾風格明顯不同、鋪滿了細白方磚的走道,在戶外叮叮咚咚的廣播音樂聲中,從視野中延伸了出去。
不管經歷過多少次,林三酒依然深深覺得。副本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
在“天鵝之路”上,連空氣聞起來都不一樣了。甜甜的蛋糕香氣,混著烤辣腸的鮮香味道,一路飄漫了很遠,也不知道賣這兩樣小食的店家到底在哪兒。與“青蛙之路”不同的是,這條路上有不少書店、雜貨店以及化妝品店,真叫人想不明白它們能做什么用。
順著“天鵝之路”走上五分鐘。林三酒還沒有瞧見下一個游樂項目。
經歷了前兩天的戰斗。她此時積累了一身的傷;戰斗時腎上腺素激升,這些傷痛也都被掩藏得感覺不到了,如今一平靜下來。好像每走一步路都要費盡了力氣似的——
“咦?”當林三酒在心里哀叫了好幾聲以后,沒想到她一抬眼,就看見了一家來得恰到好處的店面。“這是…‘治標不治本’藥局?”
在一個烤玉米的小攤子后頭,藍白相間、裝修清爽的一家藥店。正好從攤子后面露出了半個門面來,一個藍色的大十字。和“治標不治本”五個大字,也說不上來是哪一個更顯眼。
“…誰起的這種名字啊,”林三酒一邊嘀咕,一邊有點猶疑地推開了門。“真的會有生意嗎?”
不過不管怎么說。她這筆生意還是上門了。
藥店里倒稱得上窗明幾凈,一排排的藥架子列得整整齊齊,卻似乎沒有人在的樣子——
“歡迎。請問你是哪里不舒服呀?想找什么藥?”
連純觸狀態都沒有發覺絲毫異樣,從藥店大堂的角落里忽然亮起了一聲熱情的招呼;一個套著一件白大褂、身手靈活的胖子迅速從藥架后面鉆了出來。在完全靜止的氣流里,滿面帶笑地朝林三酒點了點頭。
…這不可能是人吧。
“…要說哪里不舒服,那可就多了。”非人生物也見了不止這一個了,林三酒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目光在身邊的藥架子上掃了一圈——她此時站的地方也不大對頭,入眼處盡是一些什么“雄風丸”、“腎寶膠囊”之類的東西,價格還很不便宜:“…你是醫生嗎?”
胖子一聽,頓時嘆了口氣,絮絮叨叨地開始說起來了:“唉,我倒正用得上一個醫生呢!這個破地方,想招一個醫生太難了…本來大熊之路上有一個來著,這一轉眼又不知道去了哪兒…”
林三酒一邊想著自己身上的傷,一邊來到了外傷藥的架子前;聽他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的——但胖子的話音未落,她伸出去拿“續骨油”的手突然頓住了。
“…你說大熊之路上有一個醫生?”
“對啊,”胖子的目光跟著落在了續骨油上,立刻把話頭給忘了,朝她笑道:“哎呀,這個可好!你是身上有骨頭斷了嗎?哪兒,是肋骨嗎?噢噢,那么內臟也受到了震動了吧?誒,不是我說,這個只要抹上十分鐘,你就能感受到骨頭重新生長連接了…”
副本里賣的東西,當然不會是平常藥物——
在林三酒意識到她拿在手里的是一個特殊物品的時候,她也意識到了另一個非常驚人的問題。
“那個醫生…是一個玩家嗎?”
“噢,那當然了。我們游樂園里這么點人我都認識,可沒有醫生——不過那醫生大概離開了,現在不在園里了。要我說,你也用不著醫生,”胖子并沒有放棄推銷的努力,熱情地拎來了一個小筐:“…看看,本店新開業慶祝,全場九折,這個續骨油我只收你41個體力值!不貴吧?”
這家店里沒有價格標簽,但胖子一口叫出來的價格,卻恰好只給她留下了一個下一個游樂場館的門票費用…林三酒捏住了裝著續骨油的盒子,瞇起眼看了他一眼,沒有動。
十二界里人這么多,要說來了一個以醫生為職的人,也實在不奇怪——她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這幾句話的功夫,胖子在字里行間泄露出來的訊息。
“…啊呀,40個體力值有點貴啊,”林三酒吸了一口冷氣,好像因為這價格而吃了一驚似的:“我還打算去買根烤辣腸吃呢…畢竟受傷了不吃東西可不行。”
胖子眼巴巴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藥,有點兒為難:“我們這兒可不議價…這已經是最低價了…”
“噢,我也沒說不買嘛。”
女人手指里晃悠著的續骨油,一蕩一蕩地就是不往筐子里掉,“老板,你這個藥呢,我要了…但是41個體力值光買這一個藥,有點不大劃算,你再搭我一個東西吧。”
“搭、搭個什么?”胖子開店以來,大概也是頭一回遇見跟副本生物討價還價的,表情也有點愣。
“你剛才說大熊之路上有一個玩家是醫生,但是現在不知道哪兒去了…”林三酒沖他一笑:“也就是說,即使不在同一個區域,你也知道游樂園里某個玩家的動態和位置,是這樣嗎?”
胖子的笑容像冰雪一般,漸漸地從臉上融化消失了;他抿著嘴,一聲也沒吭地盯住了林三酒。
林三酒把這個反應當作了默認,笑容又大了一點兒。
“既然能知道一個玩家的位置,想必沒有理由不知道其他玩家吧?可別告訴我你只能檢測到醫生…我可不信。”
“好吧,”在她的目光下,胖子沉默了一會兒,到底還是突然一下垮下了肩膀,“…你想問哪一個玩家的消息?但是你必須先買了藥,我才能告訴你。”
林三酒心臟怦怦一跳——她猜對了!
看來這個星空游樂園中可待發掘的東西,遠遠不止公告牌上表面的那一點規則而已…
按照胖子的要求,她眼也沒眨地買下了續骨油,隨后斟酌著詞句問道:“…這個人我有好幾年沒見著了,不太清楚他現在外貌什么樣子。不過他自稱人偶師,是一個大概這么高的男人…你知道他的位置嗎?”
在她盡可能地將人偶師的外形描述了一遍以后,胖胖的藥店老板平靜地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