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拉廣場不高,僅有三層。
它占地很廣,面積又不規則,林三酒花了十多分鐘,繞了好大一圈兒才來到了它的另一邊——原本她是想找找正門在哪兒的,只不過古怪的是,西格拉廣場沒有正門。它的每一層都是由無數個菱形面組成的多面體,沒有哪一面比其他的面看起來更像是個門;遠遠地一眼看過去,就像是幾個巨大的蜂巢疊在了一塊兒。
原地傻愣愣地站了半分鐘,直到看見一扇菱形面忽然一動,林三酒這才恍然大悟地呼了口氣:“噢…原來是這樣。”
銀灰色、金屬質地似的菱形面,在翻開的時候耀起了燦燦的反光;一個將鴨舌帽戴得低低的男人左右看了看,縱身一躍,便從最頂上一層輕飄飄地跳進了空氣里——像一片鵝毛似的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落下地以后,他瞥了不遠處的林三酒一眼,轉頭迅速消失在了自由區的街道中。
像是觸動了什么似的,其他方向上的菱形面碰巧也跟著接二連三地打開了。泛光連接成一片,猶如陽光下粼粼的水光;蜂巢似的多面體里吐出了好幾個形貌各異的人,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撲了出去。
“怪不得那兩個孩子說西格拉廣場最適合接頭,不容易被盯上呢…”林三酒語氣里含著隱隱的贊嘆[,走到了西格拉廣場的前頭。她隨便在第一層的蜂巢上挑了一個菱形面,用手一推。涼涼的金屬片果然應手收了進去,露出了一個足以讓一人進去的空隙。
也不知道這個廣場是誰設計的,確實是一個避人耳目的好辦法。
三層塔就是三個多面體,每一個多面體上的菱形面最起碼也是數以千計;廣場本身面積廣,形狀又像是一顆濺開了的水珠一般隨心所欲;一個人從某個菱形面進去以后,再從哪兒出來、甚至什么時候出來,都只有天知道了。
等兩個靈魂也好不容易爬進來了以后,林三酒手一松,菱形面又滑動著合上了。
一人二靈魂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時都沉浸在了奇妙的驚訝里。
輪帶轉動下。電機升降箱子正嘎吱嘎吱地朝上走;一條條粗壯的管道像蛇一樣盤結交錯。在空中分成了許多層。抬頭往上看,天花板也只有一小塊兒,其余的地方布滿了樓梯、鐵桿、走廊、平臺…像一個錯綜復雜的迷宮一樣,一切都浸泡在昏暗發白的藍光里。令林三酒幾乎以為自己走進了一個巨大精密儀器的內部。
“如果你追蹤的目標逃進了西格拉廣場。那你能做的最理智的事。就是回家睡覺。”
一個聲音突兀地從林三酒的頭頂上響了起來。
她頓時被驚了一跳,忙抬頭一看,正好看見一張布滿了胡茬和亂糟糟毛發的臉。從半空中俯視著她。
橫亙在頭上的粗大管道上,除了有編號以外,每隔一段距離還會有一個氣窗;此時那張臉正是從氣窗里探出來的:“…這是自由區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話。看你的樣子,是頭一回來這兒吧?哈哈,好好享受西格拉廣場!”
話音剛落,還不等林三酒張口問句什么,那人又瞬地從窗口消失了。
“這兒的人類,還真有點奇妙。”自從被林三酒捏在手里以后,幾乎從來沒主動開過口的ayu,居然也破天荒地靈魂女王說了一句:“…以前我沒見過這樣的地方。”
靈魂女王“唔”了一聲,沖林三酒揚聲道:“喂,讓我換一具身體,我也想好好看看這個廣場。”
拿女媧為誘餌吊著這只靈魂女王,可不是為了讓它來觀光旅游的——林三酒連理也沒有理會它,只是一拽手里的黑皮繩,將兩只靈魂拉得朝前趔趄了好幾步;一低頭,她領著靈魂走進了身邊一個管道入口。
當初在如月車站時,樓琴是這么說的:“…喏,你把這個編號記下來,進了廣場以后就找這個編號;這是我們成長者聯盟在西格拉廣場的接頭點,肯定安全。”
根據管道上的標號來看,林三酒現在正身處一邊走一邊琢磨了半晌,又問了幾個路過的人,她總算明白“jungle”指的是劃分出的區域,在diamond區域的西邊,而“fl2”指的是第二層,離她所在之處還有不算近的一段距離。
方向已經清楚了,即使因為不熟悉路而不得不折返了好幾次,林三酒心里也仍然有了底;在找過去的一路上,她也趁著機會見識了不少西格拉廣場的奇妙之處。
與迷宮不同的是,這兒沒有死路;每一條管道和樓梯,每一個鐵桿和升降箱,總會將人引領到一個新的地方。有一回,當她從一條管道頂部爬出來、按路標的指示上了一條滾動帶,遇見了另一個自由區居民時,后者竟然張目結舌地看了她半晌:“啊?原來那兒還有一條路?”
他說,自己在西格拉廣場討生活這么多年,真正了如指掌的地區大概也不過是一個角而已。
討生活——這個詞叫林三酒留上了心。
西格拉廣場的真正作用,并不僅僅是一個甩掉追蹤者的迷宮而已;在這一路上,起著各式各樣作用的房間,少說她也見過了近百個——有一見她就熱情招呼的商鋪,也有專人把守、不許靠近的密會室;有散發出香味和音樂的可疑粉紅色房間,也有裝滿了一排排信箱的奇怪地方。
當她好不容易終于來到成長者聯盟的接頭點時,已經是四個多小時以后的事了。
這處平臺上是一個小小的廳,懸掛在一條管道的末端。面積不大,零零落落地散布了三四個房間,每一個彼此之間都保持了一段距離。林三酒剛一踏進這個大廳,立刻惹來了好幾道目光;不過在她身上謹慎地打量了一圈以后,又都收了回去。
“s147,我可算找到你了。”
抹掉了微微泛出來的汗,林三酒喘了口氣,大步朝大廳最深處那個緊閉的小門走去——要不是樓氏兄妹說了,還真看不出這個平平無奇的小房間屬于成長者聯盟;畢竟連個標牌也沒有。她不知道在這個接頭點的門后是什么,因此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摘下圍巾。
但是還沒等她走近。只聽“吱呀”一聲,s147的門居然自己開了。
林三酒下意識地住了腳。
走出來的人并不是樓氏兄妹,只是一個穿著格子衫、身形單薄瘦弱的男孩;看樣子他也有二十來歲了,只是體格卻并不比樓野高大多少。
“這個人個頭這么小。你總不會舍不得不讓我穿了吧?”靈魂女王從她背后伸著脖子問道。
“你閉嘴。”林三酒罵了一句。
格子衫手里握著一把紅晶。似乎正要出去。一抬眼,他也看見了不遠處形容奇怪的幾個人。
正當林三酒有些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先離開的時候,格子衫忽然有些猶豫地叫了一聲:“是。是‘大腦’嗎?”
能說出這個詞,必定是樓氏兄妹留下的人無疑了!
看來這個人也是一個成長型;林三酒心里一松,在圍巾的包裹下露出了一個笑:“…是樓琴和樓野讓你在這兒等我的嗎?”
“是啊,你怎么這么久才來?我聽阿野說你前兩個星期就應該到了的…傳送時是落到哪里去了?”格子衫似乎一下子就確認了她的身份:“你跟阿野描述的有些不一樣呢。”
“我是從賽博區來的,好多事還不太清楚…”林三酒一邊說,一邊走向了格子衫;話才剛說到一半,只聽身后的靈魂女王不依不饒地插嘴道:“你難道想讓我一直這樣——”
她頓時停了步子,回頭給了它一個狠狠的眼神。
靈魂女王的目光掃了掃,安靜了下來。
格子衫也沒聽清楚靈魂女王的話,打量了兩只靈魂一眼,見林三酒似乎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也就不問了:“那是一定的…阿野他們想必很高興能見到你,畢竟都等了這么久了——我這就帶你回聯盟吧,回去了再好好給你說。”
“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林三酒點點頭,笑著說。她自己的名字她沒有報,一是為了保險,二是想來對方也早就知道了。
“我叫白小羌。”格子衫應了一句,便走在了她前頭領路。大廳的另一頭有一根鐵桿,抱住了它直接往下滑,就能夠直接到達一樓的某一層了。
“對了,樓野他們找到貓醫生了嗎?”
“貓醫生?”白小羌頭一個落了地,仰頭看著正接連滑下來的林三酒和兩只靈魂,臉上寫滿了迷茫:“什么貓醫生…不,我不知道這事兒。”
這樣看來,大概胡苗苗還流落在外頭呢。
落了地,林三酒心里禁不住有點擔心起來。既然樓氏兄妹沒和白小羌說過,她也就不再說這事兒了,只是隨即加快了步子,跟在白羌身后。這個瘦弱的男孩像是一只熟門熟路的老鼠似的,顯然非常清楚自己應該怎么走;在穿過幾條隧道和管子,又爬了一段兒樓梯以后,他們一行人已經站在一片菱形面前頭了。
樓梯末端是一小片空地,地方小得僅能站下一個人;由于白小羌是領路的,也只有他站在空地上了,林三酒牽著兩只靈魂站在樓梯上等。
回頭看了看她們一行人,白小羌似乎猶豫了幾秒,最終笑了一聲:“那我先出去了,你抓緊跟上啊。”
說罷他伸手推開了菱形面,在投身而出的前一刻,目光好像還有些不放心。
林三酒幾步登上臺階,正好菱形面重新關上了。
“我警告你們啊,到了成長者聯盟以后給我老實點,”她盯著靈魂女王,說道:“別總惦記著要穿人!你們要是敢再碰一次我的朋友,什么繁衍的事兒,就再也別想了。”
靈魂女王掃了她一眼,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
“走吧,”它朝菱形面看了看,“剛才那個要等急了。”(